县衙二堂的书房内,炭火静静燃烧,驱散着初春傍晚的微寒。公务暂歇,空气中却并非全然放松,仍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绷感,源自于那位不请自来的客人。
苏墨白似乎全然未觉,安然坐在客位,手捧一盏清茶,姿态闲适。他正与坐在对面的沈清漪闲聊着一些南北地域的药材差异和民间偏方,言辞风趣,见解独到,引得沈清漪不时颔首,清冷的眸中流露出专注与思索的光芒。
陆明渊坐于主位,面前摊开着一卷尚未批复完毕的公文,朱笔搁在笔山上,他却并未持笔,只是目光沉静地听着二人交谈,偶尔端起茶盏抿一口,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
方才,这位苏先生再次不请自来,打着“昨日与沈神医论道,回去后又想起几处关于古籍残页的补充,特来告知”的旗号,便又登堂入室。陆明渊虽心中审视,但面上礼节未失,依旧将人请了进来。
此刻,苏墨白正说到一处西南深山采集稀有兰芷的趣闻,手势比划间,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陆明渊的书案。案头除却公文笔墨,还随意放着几件零散物品——一枚镇纸,半块兵符,还有…
他的目光倏地一顿,话语也有极其微小的停顿,虽然立刻又接了下去,但那瞬间的凝滞,并未逃过陆明渊始终留有一分警惕的观察。
陆明渊顺着他的视线余光看去,落在书案一角那枚深青色、螭龙盘绕的玉匣之上。
这玉匣自镜湖女尸手中取得后,他便带回书房,与父亲那枚龙纹佩碎片放在一处,闲暇时便拿在手中反复琢磨,试图找出开启之法,却始终不得其门。方才苏墨白进来前,他正拿在手中端详,因客人至,便随手放在了案上。
苏墨白迅速收回了目光,继续说着兰芷的采集如何艰难,需在黎明前雾起时分,如何以玉刀割取方能不伤药性…但他方才那瞬间的异常,已被陆明渊精准捕捉。
陆明渊不动声色,并未立刻言语。直到苏墨白一段话告一段落,端起茶盏饮茶时,他才似随意地拿起那枚螭纹玉匣,在手中掂了掂,目光看向苏墨白,语气平淡如同闲谈:
“苏先生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可知这是何物?日前偶然所得,看着倒是精巧,却浑然一体,不知如何开启把玩。”
他将玉匣递了过去,动作自然,仿佛只是请教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问题。
沈清漪的目光也随之落在玉匣上,她自然认得此物,见陆明渊竟拿出来询问苏墨白,清冷的眸中掠过一丝讶异,但并未出声。
苏墨白放下茶盏,脸上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好奇,笑道:“大人倒是考较在下了。如此精致之物,岂是寻常玩器?”他说着,双手接过玉匣,动作小心而郑重。
玉匣一入手,他脸上的轻松笑意便收敛了几分,眼神变得专注起来。他并未立刻尝试打开,而是先仔细地感受其重量,指腹细细摩挲玉匣表面,从每一个棱角到每一道纹路,看得极其仔细。甚至还将其凑到窗边亮光处,观察玉质内部的光泽与絮状结构。
片刻,他轻轻“咦”了一声,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真正属于鉴赏家的锐利光芒,之前的闲适慵懒一扫而空。
“大人,此物…非同寻常啊。”苏墨白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郑重,“若在下眼力不差,此玉匣材质并非中原常见和田或独山玉,而是极西之地的‘墨潭青髓玉’。”
“墨潭青髓玉?”沈清漪轻声重复,这个名称她从未听过。
“不错,”苏墨白点头,指尖点着玉匣那深青近乎墨色、却又在光线下透出幽绿光泽的质地,“此玉只产于昆仑山脉人迹罕至的极寒深潭之底,开采极其艰难,数量稀少,前朝宫廷偶有所得,皆视为珍品,多用于制作重要印玺或存放机密文件的宝函。其玉质致密坚硬,刀剑难伤,且触手生寒,能一定程度上隔绝虫蛀潮湿,利于保存物品。”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看这螭龙纹饰。大人请看,这螭龙形态古拙,盘绕之势雄浑有力,龙首微昂,爪牙犀利,细节处却又不失精细,尤其是龙睛处以近乎失传的‘微毫点翠’技法嵌入极细的碧玺碎粒,使之炯炯有神…这种风格的螭纹,并非本朝流行制式,而是更接近前朝中期——大约天佑朝往前再推百十年——宫廷造办处喜好使用的‘盘云螭’样式,象征着隐秘与力量。”
他侃侃而谈,对玉料产地、特性、纹饰风格、年代背景如数家珍,言语间透出的专业与博学,远超一个普通游方郎中的范畴,倒像是一位浸淫此道数十年的古董巨擘。
陆明渊面色平静,深潭般的眸子却越发幽深:“哦?前朝宫廷样式?如此说来,此物还是件古物?”
“岂止是古物。”苏墨白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多了几分深意,“依在下看,此物更可能是一件‘秘钥’。”
“秘钥?”
“正是。”苏墨白将玉匣托在掌心,“大人且看,此玉匣浑然一体,不见锁孔,不见缝隙,仿佛天成。但这恰恰是最高明的机关术所在——‘藏窍于纹,匿机于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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