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沈府,漪澜院。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白日里长公主“赐糕”残留的甜腻气息,仿佛还顽固地萦绕在精致的雕梁画栋之间,混合着庭院中晚菊的清冷幽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富贵而危险的氛围。
内室的烛火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书案一角。沈清漪并未安寝,她穿着一件素色的寝衣,外罩一件薄薄的月白绫子比甲,墨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颊边,更衬得侧脸如玉,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她正伏案疾书,笔尖在雪浪纸上沙沙作响,誊写着《南疆异毒考》中关于“牵机引”与“醉心草”药理相冲的几页笔记。唯有沉浸在药毒的世界里,才能暂时忘却这金丝牢笼的冰冷与杀机。
“小姐,”玲珑端着一碗温热的安神汤进来,看着自家小姐眼下淡淡的青影,心疼地劝道,“都三更天了,快歇了吧。您这身子骨,在山上养得多好,回来才几天就…”
沈清漪搁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接过汤碗,却没有立刻喝。清澈的目光落在摇曳的烛火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玲珑,你觉得…陆大人此刻,在做什么?”
玲珑一愣,随即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压低声音凑近:“小姐想陆大人啦?嘿嘿,那还用说!清河县出了那么大的无头案子,陆大人肯定在殓房对着那没脑袋的尸首,熬得眼睛通红呢!雷老虎那大嗓门,估计在旁边聒噪得他更头疼!”她故意说得夸张,想逗沈清漪开心。
沈清漪唇边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又被忧虑覆盖。她想起师傅密信上那句“慈云有难,秽气冲天”,以及更触目惊心的“寺中井,勿饮!”。能让师傅用密写药水再三示警,那慈云寺中的危险,恐怕远超寻常凶案。陆明渊身处漩涡中心…她端起碗,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汤,试图压下心头那丝莫名的悸动和担忧。
就在这时!
窗外,极其轻微地,又是“扑棱”一声轻响!
声音比昨夜更轻,更急促,仿佛带着某种紧迫感。
沈清漪和玲珑同时警觉地抬头望向窗户。
“又是信鸽?”玲珑快步走到窗边,小心地将窗户推开一条缝隙。
夜色如墨,寒风灌入。一只比昨夜那只更小、羽毛颜色更接近深灰、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信鸽,闪电般从窗缝钻了进来,无声地落在沈清漪面前的桌案上!它显得异常疲惫,小小的胸脯剧烈起伏着,绿豆眼中带着惊惶,腿上同样绑着一个细小的竹管。
“是师傅的另一只‘夜影’!”玲珑低呼,认出这是师傅专门训练用于传递最紧急、最隐秘消息的信鸽,轻易不动用。
沈清漪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迅速解下竹管,倒出里面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素白绢布。展开绢布,上面的字迹依旧是师傅的清癯飘逸,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凝重:
“漪儿,见字如面。玉扣所牵,乃陈年旧债,因果纠缠,非汝可轻涉。京城乃龙潭虎穴,沈府亦非久安之地。速离!寻僻静处暂避,待风波稍平,为师自有安排。切记,勿回清河!勿近慈云!师字。”
字字如针,扎在沈清漪心上!
玉扣果然牵扯着巨大的旧债!师傅甚至用上了“因果纠缠”这样沉重的字眼,并且直接、严厉地禁止她返回清河,靠近慈云!这与昨夜信中“可往救之”的暗示截然相反!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让师傅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剧烈的转变?是师傅探知了更可怕的内情?还是…这“旧债”背后的力量,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小姐…”玲珑看着绢布上的字,又看看沈清漪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声音都带了哭腔,“师傅…师傅不让您去?那我们…”
沈清漪没有回答。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再次取出那只青玉小碟和那瓶无色透明的药水。这一次,她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几滴药水落在绢布上,迅速洇开。
药水渗透之处,绢布上果然缓缓浮现出另一行字迹!
这行字迹却与昨夜不同,不再是潦草急促的警告,而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带着深深悲悯的规劝,每一个笔画都仿佛用尽了心力:
“痴儿!旧债孽深,血染莲台。欲救慈云,先断己路。归去!归去!”
痴儿!旧债孽深,血染莲台!
欲救慈云,先断己路!
归去!归去!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清漪的心头!这密语中透出的沉重、悲怆与近乎哀求的决绝,让她浑身冰凉!师傅究竟知道了什么?这“血染莲台”与慈云寺的“往生莲台”有何关联?“欲救慈云,先断己路”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她去了,非但救不了人,反而会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这封密信,如同一盆冰水,将她昨夜因担忧和玉扣之谜而升起的决然浇灭大半。师傅从未用如此沉重、甚至带着绝望的语气与她说话!这背后的凶险,恐怕远超她的想象。
“小姐…”玲珑看着沈清漪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得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师傅…师傅到底怎么了?这信…看得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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