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六月,天刚擦黑就焖得像口密不透风的蒸笼。晓静抱着刚哄睡的暖暖站在单元楼门口,眼瞅着老陈揣着钥匙在门禁上划了第三遍——钥匙串在他手里晃悠,金属碰撞声跟他的动作一样,磨磨蹭蹭的,半天没对准那个小小的感应区。
“爸,往左边挪挪,对,就那——”晓静话没说完,“嘀”的一声,门禁开了。老陈直起身,后背的汗把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洇出一大片,他回头冲晓静笑,眼角的皱纹堆得像晒干的橘子皮:“人老了,眼也花,手也笨了。”
这话晓静听了快俩月了。打从母亲走后的第五年,老陈一个人在老家守着那座老院,晓静总不放心,开春暖暖断了奶,她干脆请了长假,回河南老家把老陈接了来。来之前老陈忙了三天,把院里晒好的红薯干装了两大罐,又把母亲留下的那床洗得发软的小褥子叠得方方正正塞进蛇皮袋,说“暖暖夜里睡觉怕惊,这褥子软和”。
那会儿晓静还笑他:“爸,北京啥没有?您带这些累赘干啥。”老陈蹲在地上捆蛇皮袋,腰弯得像张拉满的弓,头也不抬地说:“家里的东西,亲。”
来北京的头半个月,老陈倒真没添啥麻烦。晓静白天要处理网店的订单,老陈就抱着暖暖在阳台晃,嘴里哼着母亲生前常唱的河南坠子,调子跑了八丈远,暖暖倒听得咯咯笑。到了傍晚,他就搬个小马扎蹲在厨房门口择菜,豆角掐得干干净净,茄子削得连一点皮都不带留的,只是动作慢,择一把豆角得耗上小半个钟头,晓静催两句,他就把腰弯得更低:“不急,不急,慢慢弄干净些,省得硌着暖暖。”
变故是从那个周六傍晚开始的。那天晓静接了个急单,得去三公里外的驿站取货,暖暖刚醒,哼哼唧唧地要抱,她实在脱不开身,老陈主动接了话:“你去吧,我抱着暖暖在小区里转转,离得近,丢不了。”
晓静瞅了瞅窗外,晚霞把天染得通红,小区里都是遛弯的老人和孩子,便把暖暖塞进老陈怀里,又把那个印着小熊图案的母婴包递过去:“这里头有尿不湿、湿巾,还有个小水壶,暖暖要是闹了就给她喂口水。”老陈把包往胳膊上一挎,拍着胸脯:“放心,丢不了。”
晓静骑电动车去驿站,取货、核对地址,前后不过四十分钟。回来时刚拐进小区南门,就看见老陈抱着暖暖在花坛边转圈,脸色白得像张纸,胳膊上空空的——那个母婴包没了。
“爸!包呢?”晓静把车一扔就冲过去。暖暖许是被她的声音惊着了,“哇”地哭起来,小胳膊小腿乱蹬。老陈手忙脚乱地拍着暖暖后背,声音发颤:“就、就刚才在滑梯那儿,暖暖要抓蝴蝶,我弯腰给她捡玩具,回头包就没了……”
“您怎么不看好啊!”晓静的火“噌”地就上来了。那包里不光有尿不湿,还有她刚取的客户发票,以及母亲留下的那枚银长命锁——暖暖满月时老陈给戴上的,怕硌着孩子,平时都收在母婴包的小夹层里。她一边从老陈怀里接过暖暖哄,一边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我跟您说了多少回,出门别瞎转悠,您偏不听!现在包丢了,发票没了要赔钱,那长命锁要是找不回来,您让我怎么对得住我妈?”
老陈的手僵在半空,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眼圈慢慢红了。他转身就要往滑梯那边跑:“我去找找!说不定掉草里了,我再仔细翻翻!”
“别去了!”晓静拽住他的胳膊,语气里带着没压住的不耐烦,“天都黑了,哪儿找去?您就在这儿看着暖暖,别再添乱了行不行?万一您再走丢了,我带着孩子,还得满世界找您,那才真是麻烦!”
“添乱”俩字像块石头,“咚”地砸在老陈脚边。他猛地停下脚步,拽着晓静胳膊的手松了松,低着头嘟囔:“是我没用……”声音轻得像怕惊着怀里的暖暖。
后来还是小区保洁阿姨在垃圾桶旁边捡到了那个母婴包——估计是谁拿错了,发现里头没值钱东西又扔了。发票湿了一角,还能辨认,长命锁也好好地躺在夹层里。晓静抱着包往家走,老陈跟在她身后,隔着两步远,耷拉着肩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那天晚上,老陈没吃多少饭。晓静在厨房洗碗,听见他在客厅给老家的堂叔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我在这儿挺好,晓静孝顺……就是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净给孩子添麻烦……过两天我还是回去吧,家里的玉米该追肥了……”
晓静的心揪了一下,想出去说句“爸您别走”,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还在气头上,觉得老陈确实“不顶用”,不像小时候那样,啥事儿都能扛。
小时候她放学路上摔破了膝盖,老陈能背着她走三公里山路去卫生院,步子稳得像踩在平地;后来她考大学,家里凑不够学费,老陈连夜去砖厂搬砖,一晚上搬了三百块砖,第二天揣着带着汗味的钱往她手里塞,腰杆挺得笔直:“爸有钱,你尽管读。”那时候的老陈,是她眼里的“顶梁柱”,好像天塌下来他都能给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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