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高峰的车流把柏油路烤得发软,小米攥着皱成一团的离职证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玻璃橱窗里的自己脸色灰败,新买的雪纺衫沾着咖啡渍——下午跟客户争执时泼的,总监那句你这样的状态,团队拖不起还在耳膜里嗡嗡响。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三楼家门口堆着两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是丈夫早上出门时说的晚上倒,此刻像两座小山压得小米心头发堵。钥匙转了三圈才插进锁孔,玄关处散落着一双运动鞋,鞋尖沾着的泥点蹭在米白色地垫上,像幅歪歪扭扭的抽象画。
回来啦?丈夫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沾着点面粉,刚发微信问你,晚上想吃包子还是面条?
小米把包往鞋柜上一摔,拉链撞在瓷砖上一声。吃什么吃?你眼里就只有吃!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门口的垃圾堆三天了,地垫脏成这样看不见?我在外面受气,回来还得给你当老妈子收拾烂摊子?
丈夫手里的擀面杖顿了顿,面粉簌簌落在案板上。早上临时接到出差通知,想着晚上回来......
想着想着就忘了是吧?小米几步冲到厨房,看见蒸锅里的包子歪歪扭扭躺在篦子上,有的皮已经破了,馅里的汤汁浸在锅里,你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连个包子都捏不明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丈夫的手僵在半空,围裙带子松了根,耷拉在髋骨上。他这人向来性子绵,婚前小米总说喜欢他这点,此刻却觉得这温和像团湿棉花,堵得人喘不上气。
我今天被公司开了。小米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带着哭腔,那个客户指着鼻子骂我没脑子,总监说我是团队的累赘......
没事没事,丈夫连忙擦了擦手想抱她,工作没了再找,你能力那么......
别碰我!小米猛地推开他,后腰撞在料理台上,疼得她倒吸口冷气。这股疼像根引线,瞬间点燃了积压了一整天的委屈和愤怒,你懂什么?你这辈子待在那个半死不活的事业单位,每个月拿那点死工资,除了会说还会干什么?
丈夫的手僵在半空,指尖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面粉。客厅的挂钟滴答滴答走着,锅里的水开始冒热气,包子的香味混着小米的哭喊声在屋里弥漫。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跟领导走动走动,你偏不!小米的声音越来越尖,像把生锈的剪刀在空气里乱剪,你看看人家老王,跟你同批进单位的,现在都升副科了!就你窝囊,三脚踹不出个屁来!
丈夫背过身去关火,肩膀微微耸动。小米看见他后颈的头发又秃了块,心里莫名窜起更旺的火。她想起刚恋爱时,他总不好意思地挠着那块秃斑说可能是遗传,那时候觉得他憨得可爱,此刻却觉得这笨拙的样子格外刺眼。
你倒是说话啊!小米抄起案台上的擀面杖往地上一摔,木头滚到茶几底下,撞翻了丈夫刚泡的枸杞茶。琥珀色的茶水在浅色地板上洇开,像幅难看的地图。
丈夫弯腰去捡擀面杖,手指触到木头的瞬间,突然停住了。他慢慢直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像蒙了层灰。我妈走那年,我刚上幼儿园。他的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她走之前,也是这么摔东西,说我爸没本事,说跟着他这辈子没指望......
小米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这句话像根冰锥,猝不及防扎进她乱糟糟的脑子里。她想起第一次去丈夫老家,那个寡言的老人颤巍巍地从樟木箱里翻出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女人梳着麻花辫,怀里抱着个皱巴巴的婴儿。他娘走得早啊,老人叹着气说,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受了委屈从不吭声......
那些被愤怒冲散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丈夫从不带她去母亲可能出现的城市出差,每次家庭聚会看到别人母子说笑总会悄悄躲开,床头柜里永远锁着那个装着旧照片的铁盒子......这些她以为是的细节,原来都是结痂的伤口。
可舌尖像长了钩子,那些恶毒的话不听使唤地往外蹦。可不是嘛!小米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停不下来,从小没妈的孩子,就是比别人没用!没人教你怎么做人,怎么混社会,活该你一辈子......
住口!
丈夫的声音突然拔高,震得窗台上的绿萝叶子抖了抖。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眶却泛着白,像头被逼到墙角的困兽。小米被他这副模样吓住了,后退半步撞在门框上,后腰的钝痛再次袭来。
空气突然凝固了。锅里的水还在小声咕嘟,电视里不知何时响起了广告声,楼下传来邻居收废品的吆喝。丈夫死死盯着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
他没再说一个字,转身走进卧室。小米听见衣柜门被拉开的声音,拉链声,然后是行李箱滚轮划过地板的声。她想冲过去拉住他,脚像灌了铅似的挪不动,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拖着行李箱走出卧室,走过客厅,换鞋时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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