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晚风裹着桂花香,往“锦绣阁”的包间里钻。敏敏站在包间门口,扯了扯身上的米白色连衣裙——这是她前年结婚时买的,洗得领口有点发松,却比衣柜里那些沾着墨渍的衬衫体面。门里传来猜拳声,夹杂着“王总”“李经理”的称呼,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哟,敏敏来了!”坐在主位的班长赵磊抬眼,啤酒杯在手里晃出一圈泡沫,“就等你了,咱们班的大才女,现在可是区里的笔杆子。”
敏敏笑着点头,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周围的寒暄像潮水般涌过来,她一边应着,一边飞快地扫过在座的 faces——当年扎马尾的姑娘烫了大波浪,曾经瘦得像豆芽菜的男生挺着啤酒肚,手腕上的表闪着光。桌上的菜已经上了大半,油焖大虾的红油浸着香菜,清蒸鲈鱼的眼睛凸着,还有一盘炸得金黄的藕盒,让她想起大学食堂的味道。
“敏敏,听说你在组织部?”做销售的张莉往她碟子里夹了块排骨,指甲上的红蔻丹晃眼,“那可是好单位啊,朝九晚五,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比我们跑业务的强多了。”
敏敏刚要开口,坐在对面的周鹏接了话:“可不是嘛,我表妹也在街道办,天天准时下班,周末还能去跳广场舞。敏敏,你们福利肯定不错吧?”
她捏着筷子的手指紧了紧。上周三凌晨两点,她还在办公室改汇报材料,键盘敲得指尖发麻;周五下午突然来检查,她蹲在档案室里翻了三个小时旧档案,膝盖磕在铁皮柜上青了一大块;周末本想陪女儿去公园,一个紧急会议又把她叫了回去,女儿扯着她的衣角哭,她硬着心肠掰开那只小胖手……这些话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变成一句:“还好,就是最近事多些。”
“能有多忙?”开装修公司的刘伟放下酒杯,打了个饱嗝,“我们这才叫忙!工人早晨五点上工,我跟着盯现场,晚上还得陪客户喝酒,昨天吐到三点,今天不还照样来聚会?”他拍着胸脯,衬衫上的酒渍像幅抽象画,“公务员多好,旱涝保收,退休了还有养老金,多少人挤破头想进呢。”
菜又上了几道,服务员端来一盆酸菜鱼,白瓷盆边缘冒着热气。敏敏舀了勺汤,烫得舌尖发麻。她看见张莉正给赵磊看手机里的旅游照,“上礼拜去了马尔代夫,海水蓝得像块玻璃”;周鹏在跟刘伟聊股市,“这波跌得我肝疼”;角落里两个女生在说孩子的学区房,“七万五一平,咬咬牙也得买”。
话题不知怎么又绕回敏敏身上。“敏敏,你这工作稳定,该生二胎了吧?”张莉眨着眼睛,假睫毛忽闪忽闪的,“我家二宝都上幼儿园了,你家妞妞也该有个伴儿。”
敏敏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妞妞上周发烧,她请了半天假带孩子去医院,回来就被科长叫到办公室——“这份调研报告明天就得交,你不在,其他人手忙脚乱的”。她夜里在医院走廊给科长发邮件,妞妞迷迷糊糊抓着她的衣角说“妈妈别上班”,当时她鼻子一酸,差点掉眼泪。
“还没想法呢,”敏敏笑了笑,眼角的细纹被灯光照得清晰,“最近太忙了,天天加班,回家妞妞都睡了。”
“加班?”刘伟嗤笑一声,夹起一块鱼肉,刺“啪”地吐在骨碟里,“公务员加班能有啥正经事?是不是摸鱼聊天呢?”
“不是的,”敏敏的声音低了些,“最近要迎检,档案得重新整理,还有好几个材料要写……”
“嗨,写材料还不简单?”赵磊打断她,举起酒杯,“从网上下点模板,改改就行。想当年你写作文,不都是套公式?”
包间里爆发出一阵笑。敏敏的脸有点发烫,她攥紧了筷子,指节泛白。她想说,那些材料要核对几十个部门的数据,一个数字错了就得重写;她想说,上周她连续三天只睡了四个小时,最后在办公室晕倒,被同事送到医院;她想说,她不是在抱怨,只是觉得累,想找个人说说话……
“其实也不是不能休,”她咬着唇,声音发紧,“就是不敢休。科里人手少,我一休,活儿就堆给别人了。前阵子我妈住院,我都没敢请长假,每天晚上去医院陪护,白天接着上班……”
“行了行了,”张莉摆手,涂着红指甲的手在眼前晃,“谁不累啊?我跑业务,被客户骂得狗血淋头,还得陪着笑;刘伟接个工程,甲方拖着尾款不给,工人天天堵他家门。就你那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工资按时发,还想咋地?”
“就是,”周鹏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夹在指间,“要不咱俩换换?我这跑运输的,一天开十几个小时车,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你干不干?”
敏敏的嗓子眼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她看着满桌的菜,突然觉得没胃口。窗外的桂花香飘进来,甜得发腻,像此刻的气氛。她低下头,假装整理裙摆,眼角的余光瞥见有人在玩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表情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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