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三十五年的深秋,北京城的风裹着沙砾,刮得紫禁城的琉璃瓦呜呜作响。内阁大堂里,严嵩正斜倚在铺着狼皮褥的太师椅上,指尖捻着串蜜蜡佛珠,珠子被盘得油光锃亮,映着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嘴角却抿成条冷硬的线,像极了他案头那方冻着冰纹的端砚。
“大人,户部那笔河工银子,您看……”下属捧着账册的手在发抖,烛火照着他鬓角的汗,亮晶晶的。
严嵩没睁眼,佛珠转得更快了:“让徐主事再‘斟酌’斟酌。”尾音拖得老长,带着点江南口音的软糯,却比北风更刺骨。谁都知道,“斟酌”二字是这位首辅的暗语——想让银子过审?先往严府的账上送三成“孝敬”。
下属喏喏退下时,正撞见严世蕃摇着折扇闯进来。这位“小阁老”穿件石青杭绸袍子,腰间系着玉带,玉扣上嵌的红宝石足有鸽子蛋大。他把折扇往案上一拍,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几滴:“爹,那姓沈的御史还在查盐引的事,要不要儿子……”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里的狠劲像淬了毒的匕首。
严嵩这才抬眼,目光扫过儿子油光水滑的脸,忽然笑了:“急什么?对付这种酸儒,不用刀。”他从抽屉里摸出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潦草的字,“给他老家送封信,说他老娘‘病’重了。”
严世蕃嘿嘿笑起来,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画着的“江南春色图”,竟是用金线绣的。他凑到父亲耳边:“儿子昨儿收了批好东西,苏州来的翡翠屏风,还有两顷水浇地,在通州,肥得流油。”
“嗯。”严嵩应着,视线却落在窗外。秋风卷着落叶,在青砖地上打旋,像极了二十年前他刚入仕途时,在翰林院看到的那些失意文人——那时他还穿洗得发白的蓝布袍,手里攥着本《论语》,对着月亮起誓:“若得重用,必当鞠躬尽瘁,不负苍生。”
这话如今听来,倒像是个笑话。
一、朱门酒肉臭
严府的大门,比亲王府的还气派。包铜的门环上蹲着鎏金狮子,门槛高得能绊住小孩的腿。每日天不亮,送礼的马车就排到了巷口,有地方官献的珊瑚树,有盐商送的整箱银票,还有江南织造特意赶制的云锦,一匹就够寻常百姓过十年。
后厨更是热闹。大闸蟹要挑三两以上的,蟹膏得凝得像琥珀;燕窝得是暹罗国来的,泡发时得用雪水;就连炖鸡汤的砂锅,都是景德镇官窑烧的,底上印着严府的私章。
严世蕃最爱的是“玉露琼浆”,用三十年的绍兴酒打底,泡上人参、枸杞,还要加些西域来的葡萄汁。他常邀些狐朋狗友在家中宴饮,席间让歌姬唱着他写的艳词,酒杯里的酒映着烛火,晃得人眼晕。有回喝到兴头上,他指着院中的假山:“这石头,是从太湖里捞的,光运费就够买十户人家的地。”
座中有人奉承:“小阁老真是好福气。”
他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酒洒了满桌:“福气?老子的福气是自己挣的!”他爹是首辅,朝堂上一半的官都是他家提拔的,谁敢不给面子?就连宫里的太监,见了他都得陪笑脸。
可城墙外的百姓,日子却像泡在苦水里。
城西的李老汉,种了一辈子地,去年黄河决堤,田被淹了,本指望河工银子能发点救济,等来的却是衙役催缴“摊派”——说是要给严大人修新园子。他被逼得卖了小女儿,女儿哭着拽他的衣角,他狠心掰开那只冻得通红的小手,转身时,眼泪砸在结了冰的地上,碎成了八瓣。
胡同里的张寡妇,靠缝补浆洗过活。有天给严府送绣品,撞见门房把吃剩的肉包子往泔水桶里倒,包子皮上还沾着油花。她看得直咽口水,家里的小儿子已经三天没吃过饱饭了。门房见她盯着看,一脚把泔水桶踢翻,脏水溅了她一裤腿:“看什么看?穷酸样!”
这些事,严嵩不是不知道。有回他乘轿经过菜市场,听见有人骂“严贼”,轿子帘被风掀起一角,正撞见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的孩子,抓着块发霉的窝头啃。他皱了皱眉,让轿夫快点走,嘴里念着:“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可夜里躺在床上,那孩子的脸总在眼前晃。他翻个身,摸到枕边的佛珠,忽然想起年轻时读过的《孟子》:“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他打了个寒噤,把佛珠攥得更紧了。
二、毒手陷忠良
严嵩最恨两种人:一种是比他有学问的,一种是比他清廉的。夏言就占了两样。
夏言是当朝的礼部尚书,性子耿直,见不得严嵩贪赃枉法,常在上朝时弹劾他。有回嘉靖皇帝问起边防军备,夏言当场拿出账本,一笔一笔算:“去年拨的军饷,有三成没到边关,都进了私人腰包。”说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严嵩。
严嵩当时脸就白了,膝盖一软跪下来,老泪纵横:“陛下明鉴!老臣一心为国,怎敢中饱私囊?定是有人陷害老臣!”他哭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变了调,倒把嘉靖皇帝弄得没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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