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月亮,像刚从糖罐里捞出来的,又圆又亮,裹着层甜丝丝的光晕。
巷子里早挂满了灯笼,红的、粉的、带穗子的、画着胖娃娃的,被晚风推得轻轻晃,光影子在青石板上跳着碎步。卖糖葫芦的老汉推着独轮车走过,车把上的铜铃叮铃铃响,混着远处戏班子的胡琴声,把整个镇子泡在元宵节特有的暖融融里。
王二柱揣着两串芝麻糖拐进巷子时,自家窗台上的红灯笼正映着窗纸晃。他心里头熨帖,今儿是元宵,早上刚从账房支了月钱,买了媳妇爱吃的桂花糕,还有儿子小石头盼了半月的虎头灯笼。
当家的回来啦?李秀莲系着围裙迎出来,鼻尖上还沾着点面粉。灶房里飘着肉香,她手忙脚乱地擦着手,锅里炖着排骨,就等你回来掀盖呢。
小石头从里屋钻出来,手里举着半截蜡笔,脸蛋红扑扑的:爹,灯笼呢?
王二柱把虎头灯笼往孩子手里一塞,摸了把他的头:先去玩,等娘把菜端上来,吃完汤圆就去看舞龙。
灶房里蒸汽腾腾,李秀莲正往盘子里盛最后一道菜——爆炒腰花。她手不稳,往里头撒盐时,小石头突然在门口喊娘,灯笼不亮,手一抖,盐罐里的白花花就多溜了些进去。她心里咯噔一下,夹起一块尝,眉头皱成了疙瘩。
咋了这是?王二柱凑过来,鼻尖快碰到盘子了。
没、没啥,李秀莲慌忙把盘子往旁边挪,就是...盐好像多放了点。
王二柱夹起一块扔进嘴里,嚼了两下,脸地就沉了。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瓷碗被震得叮当响:多放了点?你尝尝这叫多放了点?咸得能齁死人!
院里的灯笼还在晃,映得他脸上的横肉都绷紧了。
李秀莲的手在围裙上蹭了又蹭,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方才石头喊我,分了神...我再去给你炒一盘?
炒一盘?王二柱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掉,你知道今儿啥日子不?元宵节!街坊邻居都在院里说笑,就咱家吃这破玩意儿?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成心不让我舒坦!
他这话像带了刺,扎得李秀莲眼圈一下子红了。她从晌午就开始忙活,剁肉馅、揉面团、炖排骨,手被热油烫了个泡都没吭声,就想让爷俩吃顿热乎的。这会儿被丈夫劈头盖脸一顿骂,委屈像潮水似的涌上来,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灶台上。
我不是故意的...她哽咽着,你别这么说...
我怎么说了?我说错了?王二柱瞪着眼,火气像被风煽的火苗,蹭地就窜高了,娶你回来是当摆设的?连盘菜都炒不好!我看你就是懒,就是不上心!
小石头被这阵仗吓着了,手里的虎头灯笼地掉在地上,哇地一声哭出来:爹,你别骂娘...我不要灯笼了...
孩子的哭声像根火柴,彻底点燃了王二柱的爆脾气。他一肚子火没处撒,瞅着桌上那盘腰花就不顺眼,猛地一扬手——
哗啦!
青花瓷盘在地上碎成八瓣,油星子溅得满地都是,腰花混着碎瓷片滚到墙角,沾了层灰。滚烫的菜汁溅到小石头的裤腿上,孩子哭得更凶了,抱着李秀莲的腿直哆嗦。
李秀莲吓得脸色惨白,把儿子紧紧搂在怀里,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却不敢再出声。
王二柱瞅着满地狼藉,胸口还在起伏,嘴里骂骂咧咧的:晦气!真是晦气!好好的元宵,全被你搅黄了!他没看娘俩一眼,转身就往屋里走,胳膊甩得像风车,撞翻了门口的板凳。
他不知道,灶房里的蒸汽还没散尽,可那团暖融融的气早被他这通火给冲散了。一股子阴沉沉的气场正从他身上冒出来,像墨汁滴进清水里,悄没声地染黑了周遭的空气。
换衣服时,王二柱的手还在抖。新做的蓝布褂子被他穿得歪歪扭扭,领口的扣子扣错了位,他扯着领子使劲拽,布料被扯得响。心里头像塞了团乱麻,越理越烦,满脑子都是李秀莲那副哭唧唧的模样,还有那盘咸得发苦的腰花。
什么玩意儿!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啐了一口,镜子里的人眼冒凶光,额头上的青筋突突跳。
出门时,巷子里的锣鼓声正欢。舞龙队从街那头过来,金红色的龙身跟着鼓点扭得欢实,孩子们追着龙尾跑,笑声能掀翻屋顶。王二柱却觉得这锣鼓声吵得慌,像无数根针往耳朵里扎。他梗着脖子往前走,谁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张嘴就骂:没长眼啊!
到了朋友张屠户家,门虚掩着,里头传出划拳的吆喝声。王二柱地推开木门,一股子酒气混着肉香涌出来。
哟,二柱来啦?张屠户举着酒杯站起来,脸上的横肉堆着笑,正说你呢,快来...哎?你这脸咋了?
王二柱没接他的话,一屁股坐在板凳上,板凳腿在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儿。他耷拉着脸,眉头拧成个死结,浑身的怨气像泼出去的脏水,沾得满屋子都是。
桌上的酱肘子油光锃亮,酒杯里的米酒冒着热气,可王二柱一开口,就把这热闹劲儿搅得稀碎:别提了,倒霉透顶!家里那口子,炒个菜都能咸死人,好好的元宵过成了憋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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