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城的风,总带着点铁器的味道。
公元前279年的深秋,这种味道尤其浓。城墙根下卖胡饼的老汉往炉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着他皱纹里的忧虑:“听说了没?廉将军又在演武场摔了兵器。”
旁边蹲着重担的脚夫啐了口唾沫:“还不是为了蔺上卿?昨天在西街口,两家的车马差点撞上,你猜怎么着?蔺大人的车直接拐进了胡同,车轮子都蹭掉块漆!”
“嘿,这文官就是胆小。”
“胆小?那渑池会上,秦王要赵王鼓瑟,是谁敢拿玉缶逼秦王击缶?”
“那……那不一样。”
议论声里,廉颇正站在将军府的石阶上磨剑。青铜剑被磨得寒光闪闪,映出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浓眉像两把扫帚,眼睛瞪起来时,据说能吓得新兵尿裤子。他“哐当”一声将剑掷在石桌上,震得旁边的酒坛都晃了晃。
“蔺相如算个什么东西!”他冲着副将吼,唾沫星子溅在对方脸上,“凭着一张嘴,从宦者令门下的舍人,爬到上卿的位置,还骑到老子头上了?老子在战场上砍人头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喝奶呢!”
副将缩着脖子不敢接话。谁都知道,自从蔺相如完璧归赵、渑池挫秦之后,赵王给他的封赏一再加码,如今官阶确实比廉颇高了半格。这可捅了马蜂窝——廉颇从十五岁从军,打了四十多年仗,身上的伤疤比军功章还多,赵国的半壁江山都是他骑着马一刀一刀砍出来的,如今却要对着个“耍嘴皮子”的拱手行礼?
“不行,我得让他知道知道,赵国的江山是靠什么撑着的!”廉颇抓起酒坛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胡须往下滴,“明天起,我就在街上溜达,看他躲到什么时候!”
这话像长了翅膀,第二天一早就飞遍了邯郸城。
蔺相如的门客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个叫缪贤的老门客,当初正是他把蔺相如推荐给赵王的,此刻正捋着山羊胡叹气:“大人,廉将军这是明摆着要找茬啊。要不,咱们请病假?”
蔺相如正在书房写奏章,闻言抬起头,笔尖的墨滴在竹简上晕开个小点儿。他笑了笑,那笑容像春日融雪,总能让人想起他捧着和氏璧对秦王说“璧有瑕,请指示王”时的从容。
“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他放下笔,“该上朝还得上朝,该出门还得出门。”
果然,第三天晌午,麻烦就来了。
蔺相如的车马刚拐进东大街,就看见对面来了一队人马——廉颇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十几个披甲带刀的亲兵,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咚咚”响得像打鼓。两队人马在街心眼看就要撞上,蔺相如的车夫赶紧勒住缰绳,车轱辘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街上的行人“唰”地退到两边,连挑担子的都把扁担横过来挡在身前。谁都知道,廉将军这是故意的——这条街够宽,两辆车并行都绰绰有余,他偏要占着路中间走。
廉颇在马上扯着嗓子笑:“哟,这不是蔺上卿吗?巧啊!”
蔺相如掀开车帘,对着马上的廉颇拱手:“廉将军安好。”
“安好?”廉颇拍着马鞍子,声音震得旁边的货摊都在颤,“本将军听说,有人靠着花言巧语就当上了上卿?不知道的,还以为赵国的将军们都死光了呢!”
亲兵们跟着哄笑起来,笑声里裹着刀光剑影。蔺相如的车夫气得脸都白了,攥着马鞭的手青筋直跳,要不是被蔺相如按住,差点就冲上去理论。
“将军说笑了。”蔺相如的声音还是平平静静的,“秦国之所以不敢来犯,是因为有将军镇守边关,我不过是在朝堂上说了几句场面话,怎敢与将军相提并论?”他回头对车夫说:“把车赶到巷子里,让将军先过。”
车夫瞪着眼:“大人!咱们凭什么让他?”
“让路。”蔺相如加重了语气。
马车“吱呀呀”地拐进旁边的窄巷,车轮碾过碎石子,车厢晃得厉害。廉颇看着那车尾巴消失在巷子深处,鼻子里“哼”了一声,催马而过,马蹄扬起的尘土,正好落在巷口那顶摇晃的车帘上。
这事当天就传遍了邯郸。有人说蔺相如怂了,有人说廉将军威武,还有人在茶馆里赌钱——赌下次两人再遇上,蔺相如会不会吓得从车上掉下来。
可蔺相如像是没听见这些闲话。几天后,他去南城的染坊查看军布染色,回来时又在石桥上遇见了廉颇。这次廉颇更过分,直接让人把马横在桥中间,嘴里还唱着军里的粗话。
蔺相如二话不说,让车夫把车赶到桥下的浅滩里。深秋的河水冰凉刺骨,车夫牵着马在水里走,裤腿全湿透了,冻得直打哆嗦。蔺相如坐在车里,听见外面廉颇的笑声,还有自己门客们压抑的怒气。
回到府里,门客们终于炸了锅。
“大人!我们受不了了!”缪贤把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墩,茶水溅了一地,“我们跟着您,是因为佩服您有胆识、有骨气!可现在呢?廉将军都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屎了,您还一味地躲!这要是传出去,谁还看得起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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