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昌没理他。他知道,要做成点事,总得先受点笑。
把虱子系在窗户上那天,纪昌媳妇差点把窗棂拆了。你疯啦?她指着那芝麻粒大的东西,这玩意儿多脏,天天看它,眼睛不看出毛病才怪!
师父让看的。纪昌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窗前,你看,它腿上还有小钩子呢。
媳妇凑过去瞅了半天,啥也没看着,气呼呼地转身做饭去了。
刚开始那阵子,纪昌看得眼睛都快凸出来了。那虱子小得像针尖,盯着看半个时辰,眼里就冒金星,再看别的东西,都像隔了层毛玻璃。有天半夜他惊醒,摸黑跑到窗前,借着月光瞅那虱子,还是小得可怜。
是不是方法不对?他坐在门槛上叹气,手里摩挲着那根牦牛尾毛。毛软乎乎的,在手里轻轻晃悠,虱子也跟着荡秋千似的。
突然,他想起飞卫说的。也许不是眼睛的事,是心太急了?
第二天起,纪昌不再盯着虱子使劲瞅。他坐在窗前,先闭眼深呼吸,听着窗外的蝉鸣,闻着院子里的槐花香,等心里像平静的湖面一样不起波澜了,再慢慢睁开眼。
这下不一样了。
他发现那虱子其实在动,只是动得极慢,像老黄牛拉车似的。它六条腿交替着扒拉,肚子上的纹路慢慢展开,甚至能看到它嘴上的小吸盘一张一合。
春天来了,窗台上的草冒出绿芽,纪昌看着虱子,觉得它好像比昨天大了一丝丝。
夏天暴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窗户纸上,虱子在牛毛上晃来晃去,像风浪里的小船。纪昌撑着伞坐在窗边,雨水打湿了裤脚,他浑然不觉。
秋天收麦子,村里人都在田里忙得直不起腰,纪昌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坐在窗前。邻居王大伯路过,探头看了看:昌小子,你这天天看虱子,能看出麦子来?
纪昌笑了笑:大伯,您割麦子时,能瞅准麦秆的根儿一刀下去,不就是看得准吗?
王大伯愣了愣,摸着胡子走了。
冬天来得悄无声息,窗玻璃上结了层冰花。纪昌怕冻着虱子(其实虱子早死了),每天早上都用哈气把冰花吹化一小块,刚好露出虱子的位置。寒气从窗缝钻进来,冻得他手指发红,可他盯着虱子的眼睛,却亮得像燃着团小火苗。
三年后的冬至,纪昌照常坐在窗前。
天刚蒙蒙亮,他睁开眼,突然了一声。
那系在牛毛上的虱子,在他眼里变得像村口的石碾子那么大!灰黑色的身子圆滚滚的,腿上的小钩子像铁打的耙子,连肚子上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像刻上去的花纹。他转头看院子里的鸡,那鸡在他眼里比马还壮实;看墙头上的麻雀,翅膀上的羽毛根根分明,像铺着层细铁丝。
他猛地站起身,差点撞翻板凳。成了!我成了!
纪昌媳妇从屋里跑出来,以为他中了邪:你喊啥?
你看!他指着窗户,那虱子,大不大?
媳妇凑过去,还是只看到个小黑点,嘟囔着:怕不是看傻了。
可纪昌知道,自己没傻。他跑进里屋,翻出藏了五年的弓箭——那是他刚拜师时,用家里最好的柘木请木匠做的,弦是用黄牛筋熬了七七四十九天做的。他把箭搭在弦上,走到院子里,对着五十步外的老槐树比划。
在他眼里,槐树上的疤结像磨盘那么大,连树皮的裂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当天下午,纪昌又去了飞卫的院子。
飞卫正在劈柴,见他背着弓箭来,把斧头往地上一扔:成了?
纪昌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系着虱子的牛毛,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师父您看。他退后五十步,弯弓搭箭。
飞卫眯着眼瞅那虱子,离得这么远,也就针尖那么大点儿,心里暗笑:这后生怕不是真急疯了。
可下一秒,的一声,箭像道白光飞了出去。
飞卫赶紧跑过去看——那箭稳稳当当穿透了虱子的肚子,箭尾还在嗡嗡发抖,可系着虱子的牛毛,竟然一根都没断!
他猛地回头,看向纪昌。这后生站在原地,脸上还带着点稚气,可眼神里的光,像淬了火的箭头,又亮又硬。
飞卫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拍着纪昌的肩膀:好小子!这箭法,能穿云裂石了!
纪昌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谢师父!
别谢我。飞卫把他扶起来,这五年,是你自己跟自己较劲。我不过是指了条道,路是你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从那以后,纪昌的名字传遍了列国。
有人说他能百步穿杨,有人说他能射落天上的风筝,还有人说他射箭时不用看,光凭耳朵听就能中。其实纪昌自己知道,哪有那么神?不过是练得久了,心定了,眼里的东西自然就清楚了。
后来他收徒弟,也学着飞卫的样子,先让徒弟练不眨眼,再让他们看虱子。有个急性子的徒弟问:师父,练这些跟射箭有啥关系?直接教拉弓不行吗?
纪昌指着院子里的老槐树:你看那树干,看着粗,其实内里的纹路早就在土里长了十年。箭法也一样,看着是手上的功夫,其实根在心里。心不定,眼不明,拉再硬的弓也没用。
那徒弟似懂非懂,可还是乖乖去练了。
许多年后,纪昌老了,不能再射箭了。他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孩子们在空地上用树枝当弓箭玩,总会想起年轻时躺在织布机下的日子。
那会儿天很蓝,梭子咔嗒咔嗒响,媳妇的脚步声在院里晃悠,锥子尖离眼皮子那么近,可心里头啊,踏实得很。
有个白胡子老头路过,问他:纪老先生,您这箭法,到底啥是秘诀?
纪昌笑了,指着天上的云:你看那云,看着动得慢,其实一直在走。做啥事都像看云,别急,别慌,盯着它,日子久了,自然就看清了。
风从槐树叶里穿过去,沙沙作响,像极了当年织布机下的声音。
而那个曾经被人嘲笑看虱子的疯子,早已成了传说里的箭神。人们记着他一箭穿虱的本事,却少有人知道,那箭尖上的准头,是用五年的日升月落,用无数个盯着梭子和虱子的晨昏,一点点磨出来的。
就像地里的麦子,得经过春寒、夏雨、秋霜,才能沉甸甸地低下头。这世上所有的了不起,说到底,都是慢慢来的奇迹。
喜欢看故事悟人生请大家收藏:(m.suyingwang.net)看故事悟人生三月天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