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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山东,土炕下的秘密(约1927-1928年)
山东农家小院的春夜,油灯昏黄,灯芯噼啪爆出几点火星。舅父佝偻着身子,小心翼翼拨开炕洞深处的土砖和干草,露出那个油布包裹的硬木匣子。他粗糙的手指带着近乎虔诚的颤抖,一层层揭开油布,掀开匣盖。
昏光下,数十枚“小黄鱼”(金条俗称)整齐排列,沉甸甸的金光映照着舅父沟壑纵横的脸,交织着敬畏与沉重。他拿起一枚,入手冰凉坠手,仿佛捧着一块凝结血火的寒冰。
“勋儿,”舅父声音沙哑,将金条递给炕上盘腿而坐、四岁的权世勋(长子),“摸摸,这是你爹……用命换来的。”小世勋小手触碰那冰冷的金属,仰头问:“爹……换的?打‘张大帅’(张作霖)的兵?”
舅父心头一酸:“对!你爹是打坏人的好汉!这金子,是他英雄的见证,是你将来安身立命的根!”他郑重放回金条,裹紧油布。“记住,勋儿!这东西是福也是祸!只能藏好!对谁也不能说!隔壁二狗子、来收捐的‘粮差’(税吏),都不能说!记住了?”
小世勋绷紧小脸,用力点头:“不说!打死也不说!”稚嫩声音里的决绝,已初现权忠嫉恶如仇的血性。埋好匣子,舅父望着孩子望向炕洞的目光,心知这匣金子,是登天梯也是索命绳。窗外,隐约传来几声土狗的吠叫和更梆的闷响。
(二)定州白府,束修之重
定州白府,西席小院。
李老先生对着煤油灯,一遍遍擦拭硬木匣子。郭怀远血令的字迹在昏黄光下依旧刺目,抚恤金条冰冷。管家刚来传话:家主允二郎入族学,束修减半。
本是喜讯!入白家族学,是多少寒门梦寐以求!意味着二郎能读“洋学堂”般的新式族学,将来或能考新式学堂,甚至出洋留学,不负忠烈之名!
可“束修减半”如巨石压心。白家族学束修昂贵,即便减半,也非清贫西席可负担。日常养育二郎,靠他那点微薄束修(银元或铜钱)早已捉襟见肘。他的目光落在匣中金条上。这是忠儿的保命钱!是压箱底、万不得已不能动的根本!
然而……若不让二郎进学,荒废天赋,将来碌碌无为甚至受人白眼……如何对得起忠儿?如何对得起那风雪中不灭的忠勇之血?
枯坐灯下,一夜未眠。天光微熹,李老先生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的决断。他颤抖着手,取出一枚最小的金条。入手冰凉,却灼烧掌心。
“忠儿……”老人哽咽,“舅公对不住你……动这钱了……是为二郎前程……为他不辱你英名!你在天有灵,保佑他!”对着匣子深揖,老泪纵横。这枚金条,成了剜心割肉换来的希望与愧疚。他需尽快寻个可靠的钱庄或银楼,将它换成流通的银元或钞票(法币或地方券)。
(三)前厅见礼,稚子蒙尘
白府前厅,紫檀桌椅,博古架上珐琅彩瓷、西洋自鸣钟,墙上任伯年的花鸟画,沉水香烟气袅袅。白鸿儒穿团花缎面长袍马褂,端坐主位。白映雪侍立,身着阴丹士林蓝布学生裙,外罩元宝襟绒线衫,沉静目光扫过厅中。
李老先生穿洗得发白的藏青布长衫,牵着打扮一新的小权世勋(幼子)。孩子着崭新的靛蓝细布长衫,小脸白净,眼神清澈。几位旁支夫人,有的梳爱司髻穿织锦缎旗袍,有的仍是大襟袄裙,带着自家穿绸缎马甲或童子军服的孩子,眼神各异。
“学生李守拙,携外孙权世勋,拜见家主,拜见大小姐。”李老先生躬身行礼。
“免礼。”白鸿儒温和道,见孩子不怯场,心生好感。“孩子,上前。”
小世勋上前几步,拱着小手,奶声清晰:“世勋拜见白老爷。”
“嗯,听你外公说,能诵《论语》开篇?”
“是。”小世勋挺胸背诵:“子曰:学而时习之……”童音清亮,字字清晰。
白鸿儒抚掌:“好!聪慧!李先生教导有方!”旁支夫人们交换着惊讶复杂的眼神,她们身边穿绸缎或呢料衣服的孩子相形见绌。
“准其入族学,束修减半。”白鸿儒道。
“谢家主恩典!”李老先生欲跪。
“不必。”白鸿儒摆手,“映雪,带李先生办入籍。”
“是。”白映雪应道。
此时,一穿咖啡色呢料童子军服的胖男孩(允哥儿),见祖父夸“外人”,不忿嚷道:“娘!他姓权!不姓白!是野孩子!凭啥跟我读书?”童言如刀,撕开虚伪平静。
厅内死寂。小世勋笑容僵住,大眼迅速蒙上水雾,委屈看向舅公。李老先生脸色煞白,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羞辱!对忠烈遗孤的羞辱!
白鸿儒沉脸:“住口!允哥儿无礼!”胖男孩被梳横爱司髻、穿织锦缎旗袍的母亲护住,犹自撇嘴。
白映雪蹙眉,看到孩子眼中的委屈与倔强。她上前蹲下,取出一方素白纺绸手帕,轻拭小世勋泪珠,声音清泠,响彻厅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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