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夫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种“关注”在眼下意味着什么。晁方那家伙,还沉浸在理想里,根本不知道危险已经逼近。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下次遇到晁方时,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最近城里清查‘流言’,抓了不少人。有些话,写在竹简上容易,落在人眼里,就是祸根。记室还是专心核对粮草数目为好,那些宏图大论,暂且收一收吧。”
晁方当时愣了一下,疑惑地看了默夫一眼。默夫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
后来,默夫从柏那里隐约得知,似乎真有人想去查辎重营的文书,但被一股不明的阻力暂时挡了回去(默夫猜测可能是刘将军那边有人不想让朱房胡武借题发挥,清洗范围扩大)。晁方那边,暂时没了动静。
再次见到晁方时,是在一个傍晚。两人在一条荒僻的营道相遇。晁方看着默夫,眼神复杂,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多谢。”
默夫知道他在谢什么,却只是淡淡道:“谢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晁方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看着远处灰暗的城墙轮廓,忽然轻声问道:“默夫兄,你说……这城,守得住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两人之间那层微妙的默契。默夫没有回答。答案彼此心知肚明。
晁方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茫然:“我近日核对各营报上来的损耗……数目出入极大,许多根本对不上。甲胄、兵器、尤其是粮草……就像有一个无底洞,在不停地吞掉东西。他们……他们是不是早就开始准备……”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上层可能在为逃跑或投降转移物资。
“做好你自己的事,别瞎打听。”默夫打断他,语气严厉,“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这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晁方身体颤了一下,闭上了嘴。他看着默夫,那双总是闪烁着理想火花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恐惧的阴影。默夫那冷酷的话语,再一次将他拉回到血淋淋的现实面前。
两人沉默地并肩走了一段,气氛压抑。快要分开时,晁方忽然又开口,声音很低,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时觉得,默夫兄你像这营地里的一块石头,又冷又硬……但偏偏,又能让人在快要被淹死的时候,勉强抓住,不至于立刻沉下去。”
默夫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晁方继续道:“而我……我大概就是那扑火的飞蛾吧。明明知道结局,却还是忍不住要往那一点光亮飞过去……是不是很傻?”
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嘲和一种令人心酸的清醒。
这一次,默夫没有再用冰冷的话语打击他。他只是沉默地站着,良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傻得可以。”
语气依旧生硬,却奇异地没有了之前的嘲讽,反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无可奈何的认同。
晁方似乎笑了笑,那笑容短暂而苦涩。他没有再说再见,转身朝着辎重营那片更加混乱和污浊的区域走去。
默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像一抹即将被黑暗吞没的淡青色影子。
他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冰冷的石头和扑火的飞蛾。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黑暗里,他们仿佛是唯一能彼此确认存在的异类。一种无声的、悖谬的共鸣,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无关立场,甚至无关理念,仅仅是因为,在这艘注定沉没的破船上,他们是极少数还在挣扎着思考“对错”,而不是纯粹计算“利害”的人。
这种共鸣微弱得可怜,无法改变任何事,甚至无法给他们带来丝毫温暖。
但或许,仅仅是意识到自己不是唯一的那个“傻子”,就能让人在无尽的冰冷和黑暗中,获得那么一丝丝……继续挣扎下去的力气。
默夫抬起头,望向漆黑如墨、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
风暴前的寂静,依然浓重得令人窒息。
而那决定命运的消息,仿佛已经能听到它逼近的脚步声,正从遥远的荥阳方向,踏着无数人的尸骨,轰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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