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五年的春天,到底还是深深浅浅地铺满了宫城的每一个角落。严冬的酷寒与肃杀,仿佛一场漫长而煎熬的噩梦,终于在日渐温暖的东南风中渐渐褪去了它苍白僵硬的躯壳。太液池的冰层彻底消融,碧波轻漾,揉碎了天光云影,也倒映着岸畔垂柳初绽的鹅黄嫩绿。那新生的柳条,柔韧如丝,随风摇曳,划破水面,荡开一圈圈细腻的涟漪,仿佛在无声地书写着生命的序章。
缀锦宫庭院里,那几株在去岁寒冬中备受摧折、几乎被判定难以回天的海棠树,竟也仿佛拼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挣脱了束缚,苍劲的枝干上,苍白的花苞次第绽放。虽不及往年繁盛似锦、云蒸霞蔚,却也渐渐晕染出些许娇嫩的粉霞,疏疏落落,点缀在枝头,像美人颊上未干的泪痕,又像绝望中挣扎出的微弱希望,为这沉寂了整整一个冬季的宫苑,添上了一抹来之不易的、生动的颜色。连那被无数脚步踩踏得坚实苍白的地面,在几场润物无声的春雨后,也终于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草芽,怯生生地探出头,却又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容置疑的顽强,在砖石缝隙里蔓延开来。
殿内,那股萦绕不散、象征着病痛与衰颓的浓重药香,虽未完全散去,但已不如月前那般呛人肺腑。窗明几净,时常敞开着,任由温暖的、带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春风穿堂而过,有效地驱散了积郁一冬的沉疴晦气。原本终日燃烧、令人窒息的炭盆早已撤下,取而代之的是角落里青铜兽耳香炉里燃着的、清淡宁神的芸香。案几上,时令的鲜果——初春的甘棠、金黄的枇杷——散发着清新的果香,与窗外隐隐飘来的海棠淡香、以及内殿浴房中为伍元照调理身体所用的名贵花草浴汤的香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温和而充满生机的气息。这气息,预示着转变,预示着复苏。
伍元照的身体,便在这日渐温暖和煦的节气里,以一种稳定而持续的速度,一点点地恢复着。体内那几乎枯竭的生机,如同被春风唤醒的种子,开始缓慢而坚定地重新萌发。脑海中,那冷冰冰的系统提示音,记录着她的点滴进展:
【系统提示:宿主身体机能持续恢复中…气血值缓慢提升,由25点升至30点…35点…直至45/100(虚弱状态)。精神稳定度波动上升,现为55/100(压抑但可控)。持续进行“康复锻炼”及“药膳调理”,效果显着。经络淤堵情况减轻,脏器功能有所改善。建议:逐步增加活动量,强化体能基础,保持心态平稳,为后续计划奠定基础。】
气血值从原本堪忧的二十五点,缓缓攀升至四十五点,虽然依旧远低于健康常人的水平,但至少已脱离了“极度虚弱”、“命悬一线”的险境。最直观的变化体现在她的气色上,脸上终于有了些实实在在的血色,不再是那种令人心悸的、几乎透明的苍白,双颊透出淡淡的、如玉般温润的粉晕。她依旧清瘦得厉害,骨架纤细,穿着素色的寝衣,更显空灵,但仔细看去,身姿已不再像之前那般弱不禁风、仿佛随时会碎裂。肩颈的线条重新显露出柔韧的力度,手臂和腿脚也渐渐有了些气力。
她每日起身活动的时间越来越长。从最初只能在云岫和另一个大宫女丹桂的搀扶下,勉强在床榻边站立片刻,到后来能扶着墙壁、家具,在寝殿内缓步挪动。再到如今,她已能不需搀扶,自己从内殿慢慢走到外间暖阁,甚至能在云岫小心翼翼的陪伴下,到庭院里、海棠树下走上两圈。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春风拂过面颊的轻柔,泥土的芬芳,花草的香气,这些最寻常不过的感官体验,对于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太久的她来说,都成了无比珍贵的馈赠。
每一次深呼吸,每一次迈步,她都能感受到那场大病和巨大悲恸对身体造成的戕害有多深,但也更能体会到生命本身所具有的顽强韧性。她知道,这来之不易的好转,离不开太医院院判孙太医的精心调治(陛下下了严旨,孙太医几乎是常住太医院,随时听候缀锦宫传唤),离不开云岫、常福等近身宫人无微不至、战战兢兢的照料,更离不开她自身那股强大的、近乎苛刻的自律与求生意志。
那碗苦涩的汤药,无论多难入口,她都会眉头不皱地一饮而尽,甚至还会询问药渣成分,与孙太医讨论药理增减。每日固定的康复锻炼,无论多疲惫、多抗拒,她都会强迫自己完成,有时甚至会超出孙太医规定的量,直至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四肢酸软才停下。夜深人静时,那些被刻意压制的、关于思公主的回忆,关于坠入冰窟般的绝望,仍会如潮水般涌来,撕扯着她的心脏,但她只是紧紧咬着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直至那阵翻涌的悲痛如退潮般缓缓平息。
这一切,都是在为那条注定布满荆棘的未来的路,艰难地添上一砖一瓦。她的身体是基石,必须足够稳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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