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内侍离去后的几日,感业寺仿佛被投入一颗小石子的深潭,表面涟漪迅速平复,但水下深处,那被搅动的暗流,却以更隐秘的方式盘旋、扩散。连带着寺中平日略显沉闷的空气,也似乎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张力。
扫地的小沙弥尼动作依旧,但眼神偶尔会飞快地扫过伍元照所居的那处僻静寮房;掌管杂役的知客师太,吩咐差事时语气虽仍平淡,却少了几分以往的随意,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伍元照的生活节奏从表面看,依旧如钟摆般精确无误。晨钟即起,净手焚香,于大殿随众诵经,声音不高不低,神情不悲不喜,与周遭融为一体。
早课毕,便去寺后那片属于她的小小药圃,除草、浇水、观察每一株药材的长势。午后是雷打不动的阅读时间,那几本由冯内侍“代购”而来的医书,尤其是那本带有详尽注解的手抄本,几乎被她翻得起了毛边。夜晚,则在青灯下默默背诵经文,或是对着昏黄的灯火,用手指在膝上虚划着药草的形状与药性。
她清晰地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与期待。皇帝那番看似随口、实则意味深长的话,如同在静水中投下香饵,而她,就是那条被看中的鱼。她不能急不可耐地扑上去,暴露渴望,那会引来猜忌和危险;也不能完全无动于衷,辜负“圣意”,那将可能失去这来之不易的、微弱的生机。她必须像最耐心的猎手,亦或是猎物,等待着那个恰到好处的契机。
【系统提示:日常模式更新。环境监测:表面平静度80%,暗流强度:中高。隐性关注度提升(来源:寺内中高层尼僧、潜在眼线)。宿主当前策略:维持“沉稳安分”形象,谨慎利用新渠道,深化医药专长,适度回应期待。生存压力指数:55/100(庇护初步建立,但依赖性增强,风险并存)。能量储备:中等,建议保持低消耗运行。】
那包用明黄绸缎包裹、质地堪称上品的川贝母,连同那几枚水灵鲜嫩的雪梨,被她极其小心地收在寮房唯一通风尚可的北窗下,用干净的粗麻布覆盖,避免落尘,也避开直射的阳光。她没有立即使用,仿佛那只是寻常的馈赠。她在等待。等一个更自然、更不易引人注目的时机,比如一场恰到好处的春雨,或是一阵预示燥热的风;也在等……或许来自宫中的下一个信号。皇帝既然抛出了线,就不会任由它沉在水底。她在赌,赌那年轻帝王心中,除了帝王心术,还有一丝对旧影的探究,或是对新鲜趣味的隐约好奇。
这日午后,天色逐渐由明朗转为阴沉,不多时,便飘起了细密如酥的春雨。雨丝淅淅沥沥,不疾不徐,敲打着寺院古老的黛瓦,顺着翘起的檐角滴落成串珠,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空气中弥漫开泥土的腥气与草木被洗涤后的清新味道。寺中更显寂静,只有雨声和偶尔传来的、遥远的钟磬余音。
伍元照正坐在窗下的旧木榻上,就着天光翻阅那本医书手抄本,手指在一行关于“川贝母性润,善治燥咳”的注解上轻轻摩挲。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慧明。她轻手轻脚地进来,身上带着微潮的水汽,低眉顺眼,声音压得比平时更低:“师太,冯公公身边那位叫小顺子的内侍又来了,没惊动旁人,只在角门处等着。他说……说近日春雨连绵,湿气返暖,陛下批阅奏折至深夜,偶感春燥,咳嗽了几声,夜间睡得不太安稳。冯公公想起前次师太您提及的川贝炖雪梨方子,觉着或许对口,特来问问,若师太方便,可否……可否制备一盏?说是陛下觉得药汤苦涩,进得不香。”
来了。伍元照心中一动,如同平静湖面被投下一颗注定要来的石子。面上却不露分毫,连翻书的动作都未曾停顿。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慧明,语气温和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谨慎:“陛下圣体,非同小可。太医署可曾诊过?是何说法?” 她必须确认,这不是一次逾越的冒险,而是得到了官方默许的、边缘性的尝试。
慧明忙不迭地点头,像是早已准备好答案:“诊过了,诊过了。太医署的先生们也说是陛下操劳过度,虚火上炎,兼之外感春燥,开了清润平和的方子。冯公公特意说了,陛下并非以此替代药石,只是……只是念起师太上次说的药膳,觉得或可佐餐,换换口味。” 她顿了顿,补充道,“小顺子还说,冯公公吩咐了,一切依师太的法子来,不必复杂。”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明确。皇帝并非将她的药膳当作正经治疗手段,更多是作为一种口感更佳、心理上更易接受的调理品,甚至可能带有一丝……对过往先帝所用之物的微妙追溯。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她这边的风险。若有效,是锦上添花;若无效,也无伤大雅,毕竟只是“佐餐”之物。
“既如此,妾身这便准备。”伍元照合上书卷,动作从容地起身,走到屋角的脸盆架前,用清水仔细净手,仿佛要进行一项重要的仪式。她取出那包川贝母,解开绸缎,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仔细检查贝母的色泽、形状、干燥程度,又凑近轻轻嗅了嗅,确认品质上乘,毫无霉变。然后,她从那几个雪梨中,精心挑选了一枚形态饱满、色泽均匀、毫无磕碰的,放在手中掂了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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