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十三年的这个冬天,格外的漫长和寒冷。自去岁深秋起,来自西伯利亚的凛冽寒风便似铆足了劲,再无片刻停歇,裹挟着冰碴雪沫,日夜不休地撞击着长安城高厚的城墙,呜咽着掠过太极宫巍峨的重檐飞角。
那些象征天家威严与华美的琉璃鸱吻、鎏金铃铛,如今皆被一层又一层终年不化的皑皑积雪覆盖,轮廓模糊,只在偶尔雪霁云开的短暂时刻,才反射出些许惨淡的天光,旋即又被新的阴霾吞噬。
整座宫城,仿佛一头蛰伏在严冬里的巨兽,沉默着,喘息着,每一片砖瓦都浸透了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寒意,不仅是天时,更是弥漫在帝国心脏深处、愈积愈重的阴霾。立政殿,这座帝国权力核心的寝殿,往日里虽庄严肃穆,却总流动着生机与威仪。
而今,浓重得化不开的药石气味,混合着名贵香料也无法完全掩盖的、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已然浸透了每一根梁柱、每一幅帷幔、每一寸金砖地面。
那气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鼻端,更压在心头,仿佛无形的枷锁,让所有穿行其间的人都不自觉地放轻脚步,压低嗓音,连呼吸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痛苦。
龙榻之上,大唐的至高主宰,天可汗礼世民,这位开创了彪炳史册的贞观之治的雄主,生命正如风中残烛,那点微弱的光焰在死亡的寒潮中时明时灭,摇曳不定。御医们的面色一日比一日凝重,开的方子也一次比一次温和,近乎于无奈的安慰。
然而,令人惊异且心碎的是,在自知大限将至的情况下,太宗皇帝竟爆发出了一种近乎残酷的意志力。
他不再像前些时日那般终日昏沉嗜睡,反而在偶尔回光返照般的清醒时刻,以惊人的毅力,强撑起那具已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只剩下一把傲骨的身躯,坚持召见以长孙无忌、褚遂良为首的核心重臣,过问哪怕最细微的朝政军国大事。
那景象,悲壮得令人心悸,亦让目睹者无不潸然泪下。形容枯槁、面色蜡黄的皇帝,需要四五名强健的内侍小心翼翼、合力才能勉强扶起,在他身后垫上层层叠叠的软枕和引枕,才能维持一个半坐的姿势。他浑浊的目光时而涣散失焦,仿佛神游天外;时而,却又会骤然凝聚起一丝昔日的锐利,如同濒死老鹰的最后一次俯瞰,缓缓扫过龙榻前跪伏一地、鬓发皆已斑白的股肱之臣。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微弱得必须由贴身大太监王德附耳倾听,再转述给众臣。每一句话都断断续续,夹杂着艰难的喘息和咳嗽,仿佛每吐出一个字,都在消耗他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
但即便如此,他问及的问题——陇右的军报、河南道的漕运、国库的结余、来年的春耕,乃至即将到来的科举选士,他对几位素有才名的士子如上官仪等人的品评——却依旧能切中肯綮,直指要害。
这并非昏聩之人的呓语,而是一位帝王在生命终点,对他一手打造的江山社稷,进行的最后一次缜密的巡检。
每一次这样的“临朝”,都像是从他枯竭的生命源泉中,硬生生挤压、榨取出的最后一丝精力。过程往往短暂,不过一刻钟或半柱香的时间,结束后,皇帝便会如同被抽去所有支撑般,颓然倒下,陷入更长久的、死寂般的昏睡之中,气息愈发微弱,仿佛下一次呼吸就会戛然而止。
长孙皇后凤目含泪,手持丝帕,无数次想开口劝阻,但话语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深知,此刻躺在榻上的,不仅是她的夫君,更是大唐的天子。他是在用最后的气力,为他呕心沥血缔造的万里江山,做最后的安排和挣扎。
他要抢在死神彻底将他带走之前,尽可能多地为权力的平稳过渡扫清障碍,为他选定的继承人,铺就一条尽可能平坦的道路。而一想到继承人,皇后的心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承乾、泰、治,这三个孩子,皆是她十月怀胎,历经生死磨难才诞下的嫡亲骨肉。长子承乾已被废黜幽禁,如今泰与治兄弟阋墙,势同水火,无论最终结局如何,都注定是一场骨肉相残的悲剧。她这为娘的心,早已在这无尽的忧虑、心痛和无奈的抉择中,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系统提示:检测到历史性节点“权力交替”前奏!环境压力指数急剧飙升!突破临界点!当前压力值:95!强烈建议启动全方位警戒模式!宿主生存环境评估:极度危险!】
伍元照,作为近身侍奉的才人,有幸,或者说是不幸,被迫置身于这帝国最高权力更迭前最惊心动魄、也最残酷的片段之中。
她通常是跪在寝殿内光线昏暗的角落,低眉顺目,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手中或许捧着一碗由她亲自看顾、始终用暖窠温着的参汤或稀粥,但她的耳朵,却像最敏锐的雷达,全力捕捉着龙榻方向的每一次对话、每一次君臣奏对的细微语气变化、每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交错,乃至皇帝每一声咳嗽背后所可能隐藏的惊涛骇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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