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云燕会意,故意脚下一滑,哎呦一声,手中的暖手炉险些脱手,引得周围几人侧目。
金美人也下意识地回头望来。
周景兰趁此机会,缓步走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
“美人且慢。”
金恩熙见是周贵嫔,连忙停下脚步,屈膝行礼:“嫔妾参见贵嫔娘娘。”
“不必多礼。”
周景兰虚扶一下,与她并肩在宫道上缓缓而行,唐云燕则默契地落后几步,隔开了那两名可疑的朝鲜宫女。
周景兰语气亲切,如同拉家常般说道:
“朝鲜乃我大明忠顺属国,世代友好。金美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不知对宫中饮食起居,可还适应?若有任何需要,皇后娘娘,都会为你做主。”
金恩熙微微低着头,声音依旧柔糯,却带着一丝谨慎:
“劳贵嫔娘娘挂心,嫔妾一切安好,并无不适。”
她抬眼飞快地看了周景兰一眼,补充道,“贵嫔娘娘待人亲和,嫔妾……很是感激。”
周景兰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那并非全然是感激,更像是一种在陌生险境中遇到一丝善意时的触动。
她心中了然,看来这金美人并非全然懵懂,也深知自身处境。
她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后面那两名亦步亦趋的宫女,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惋惜:
“说起来,本宫倒也听闻过一些旧事。当年宣宗爷后宫,似也有一位来自朝鲜的崔美人,品貌俱佳,只可惜……后来大行皇帝龙驭上宾,她竟……唉,也是个性情刚烈之人。”
她这话,看似感慨,实则是赤裸裸的暗示殉葬,意在试探和警醒金恩熙。
出乎周景兰意料的是,金恩熙闻言,并未露出惊恐或慌乱之色,只是那眉间的轻愁仿佛凝结成了实质。
她沉默了片刻,用极低的声音,近乎耳语般喃喃道:
“这条命……自离开故土那日起,便由不得自己了。贵嫔娘娘的好意,嫔妾……明白。”
周景兰心中一震,看着金恩熙那逆来顺受却又异常平静的神情,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惭愧。
自己方才那番好意的挑拨,在她早已认命的淡然面前,显得如此刻薄与多余。
是啊,她岂会不知?她们这些被当作礼物、棋子送入深宫的女子,从踏上异国他乡的那一刻起,生死荣辱,又何曾真正由过自己?
一股同病相怜的悲凉感瞬间攫住了周景兰。
自己与这金恩熙,看似地位悬殊,一个是得宠的贵嫔,一个是新晋的美人,可本质上,不都是依附于帝王喜怒、在权力漩涡中挣扎求存的可怜人吗?
她语气不由软了下来,带着一丝真诚的叹息:
“你能如此想……也罢。只是,既来了这大明宫阙,总还是要为自己打算。万岁爷……”她顿了顿,斟酌着词句,
“天威难测,恩宠无常。望妹妹……善自珍重,能有个好前程。”
金恩熙抬起眼,再次看向周景兰,这次的目光中少了几分戒备,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她轻声道:
“嫔妾在母国时,便听闻大明皇帝陛下气度非凡,英明神武。如今得见天颜,确如传闻所言。”
她这话答得官方,却巧妙地避开了对皇帝性情的评价。
两人说着,已行至岔路口,各自宫殿的方向不同。周景兰颔首道:“天冷雪滑,妹妹快回去吧。”
“谢贵嫔娘娘,嫔妾告退。”金恩熙再次行礼,在那两名宫女的“陪伴”下,转身走向长安宫的方向。
回到长春宫,褪下沾染了寒气的外裳,唐云燕忍不住问道:
“景兰,你为何要对那金美人如此……她可是来分你宠的!”
周景兰坐在暖榻上,望着窗外依旧飘飞的细雪,幽幽一叹:
“云燕,你看她,离乡背井,言语不通,身边还跟着监视的人,在这深宫里无依无靠。她与我,有何分别?不过都是这金丝笼中的雀鸟罢了,今日得食欢鸣,明日可能就……同为苦命人,我又何必去为难她?”
唐云燕看着周景兰侧脸上那抹罕见的、带着悲悯的疲惫,心中似懂非懂,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为她斟上一杯热茶。
这吃人的后宫,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或许永远无法成为朋友,但至少不必是敌人的可怜人。
不知不觉已是腊月,年关将近,宫中处处开始张灯结彩,筹备新年。坤宁宫的钱皇后身子已有八个月,愈发沉重,行动更是小心翼翼,大部分时间都在静养。
腊八节将至,宫中依例要熬制腊八粥。
尚膳监早早备下了红枣、白果、核桃仁、栗子、菱角米、红豆、桂圆、糯米等各色食材,只待初八这日清晨便开始熬煮,那香甜浓郁的气息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倒也冲淡了几分冬日的肃杀。
周景兰吩咐长春宫的小厨房多熬制了些,除了供奉佛前和自家宫人分食,还特意命人盛了几盅品相最好的,添加了更珍贵的松仁、百合等物,亲自盯着封装好,让唐云燕给储秀宫的金美人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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