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乾清宫的龙榻上,朱祁镇辗转反侧。
窗外月色清冷,透过窗棂洒在冰冷的地面上。
刚才在长安宫怒火与猜忌,在寂静的深夜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莫名的烦躁与后悔。
他想起周景兰被他推倒在地时,那双强忍着疼痛与屈辱、却异常沉寂的眼睛。
那眼神,不像他熟悉的任何妃嫔,没有哀哀求饶,也没有楚楚可怜,只有一种让他心头莫名发堵的平静。
他烦躁地坐起身,唤道:“钱能。”
一直守在殿外的钱能立刻轻手轻脚地进来,躬身道:
“万岁爷,您吩咐?”
朱祁镇揉了揉眉心,沉默了片刻,忽然问出一个让钱能心惊肉跳的问题:
“钱能,你说……朕与郕王,哪个更好?”
钱能吓得差点跪下去,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脸上堆起万分为难的笑:
“万岁爷!您这……这问题可真是折煞奴婢了!您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郕王殿下是亲王,这……这怎么能放在一块儿比呢?”
朱祁镇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迷茫与郁结:
“你不懂……小时候,在宫里,皇考……他看祁钰的眼神,总是不一样的。朕虽为太子,母后也得宠,可总觉得……皇考更满意祁钰那沉静的性子,仿佛他才是皇考心中期待的继承人。
朕……朕有时候觉得,只有王先生,才真正懂朕,护着朕,像……像父亲一样。”
他提及早逝的父皇和依赖的太监王振,语气复杂。钱能听得头皮发麻,这等隐秘心思,岂是他一个奴才能听的?
他不敢接话,只能将身子躬得更低,小心翼翼道:
“万岁爷,先帝爷对您自然是寄予厚望的。只是天不假年……如今您在位,四海升平,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王先生……对陛下自然是忠心耿耿的。”
他这话答得圆滑,既肯定了皇帝,也未否定先帝和王振,不敢触及核心矛盾。
朱祁镇似乎也意识到失言,挥了挥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顿了顿,又问道:
“你说……周贵人,她平日里,最喜欢什么?”
钱能心里一松,赶紧抓住这个表忠心的机会,脸上露出笑容:
“万岁爷这可问对人了!我和周贵人当年在仁寿宫一同长大!周贵人呐,旁的倒不见得多上心,唯独对吃食有些讲究。
她尤爱一道杏仁酪,说是口感细腻温润,甜而不腻。还喜欢新鲜的山楂,有时制成山楂糕,有时就直接用了,说是开胃生津。”
钱能想了想,窥着朱祁镇的神色继续道:
“哦,对了,前儿尚膳监送去的樱桃煎,她也多用了几块。”
他又将周景兰一些不易察觉的喜好细细道来,既显得他用心观察,又不过分逾矩。
朱祁镇默默记下,挥挥手让钱能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他望着窗外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次日清晨,坤宁宫。
因钱皇后有了身孕,宫内伺候的宫人更加小心翼翼,殿内熏着安神的淡香,摆设也挪走了些尖锐之物,显得格外温馨静谧。
周景兰前来请安时,钱皇后正倚在软榻上,气色比昨日好了许多。她见到周景兰,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招手让她坐到身边。
“景兰妹妹来了,快坐。”
“皇后娘娘今日气色甚好,龙胎定然安稳。”
周景兰行礼后,依言坐下。
钱皇后拉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温和而带着感激:
“昨日西苑射柳之事,本宫都听说了。妹妹受委屈了。本宫……还要谢谢你。”
周景兰微怔:“娘娘何出此言?嫔妾当不起。”
钱皇后看着她,目光真诚:
“当年殿选,若非妹妹急智,那玉燕投怀的祥瑞,只怕落不到本宫头上。如今本宫有了身子,昨日又见你那般维护宫规,顶撞魏氏……这份情谊,本宫记在心里。待日后诞下嫡子,必不会让你再受今日这般委屈。”
周景兰心中一动,皇后这是在示好,也是在为自己和未来的皇子铺路。
她连忙谦逊道:“娘娘言重了。当年是娘娘福泽深厚,方能引玉燕来仪。昨日之事,是嫔妾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娘娘如今最要紧的是安心养胎。”
她说着,转向侍立在皇后身边的几位大宫女,锦书、瑶琴,细心叮嘱道:
“平日膳食可多用些燕窝、山药,安神补气。若有孕吐,可试试乌梅汤,或是含片陈皮。切记莫要让娘娘劳神动气。”
锦书、瑶琴等人连忙记下,对周景兰也多了几分好感。
正说着话,殿外通传,魏德妃与王贞妃到了。
两人进来,见了礼,目光便落在了周景兰身上。
魏德妃用帕子掩着嘴角,似笑非笑:
“周贵人昨日可真是福大命大,那箭矢竟也没伤着分毫。只是受了那般惊吓,今日还能早早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真是有心了。”
话语里的讽刺意味,毫不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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