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化作紫色流光,甫一抵达忘川河下游尽头,那片被灰紫色混沌雾气笼罩的归墟边缘,还未来得及稳住身形,更未踏足那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险地,便见那翻滚的雾气边缘,一阵微弱的金芒闪烁,如同黑夜中将熄的烛火,顽强地穿透了寂灭之气。
紧接着,一个身影缓缓自雾气中步出。
正是玄奘大师。
他依旧保持着那副中年行脚僧的模样,风尘仆仆,面容清癯,眼神却依旧清澈而坚定,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仿佛经历了漫长的跋涉与精神的极大耗损。他那身寻常的僧袍上,似乎沾染了些许归墟特有的、仿佛能湮灭灵光的灰色尘埃,但周身那股中正平和、坚韧不拔的气息却并未减弱,反而在周遭死寂环境的映衬下,显得愈发纯粹。
谢珩心中先是一惊,随即一喜,连忙上前,也顾不上多问,第一时间便自发间取下了那支“乾坤镜”木簪。清辉流淌,化作一面无形的光镜,将玄奘笼罩其中。镜光如水,细致地扫过玄奘的魂体,探查着是否有被归墟混乱法则侵蚀、或被寂灭之气污染的痕迹。
片刻,谢珩微微松了口气。乾坤镜反馈的信息显示,玄奘的魂体虽然消耗巨大,灵光略显黯淡,但核心稳固,并未受到不可逆的损伤,只是需要时间静养恢复。那精纯的佛门修为与坚定的心志,似乎成了他在归墟中支撑下来的最大依仗。
“大师!”谢珩收起乾坤镜,语气中带着关切与后怕,“您……您怎可孤身涉足如此险地?那归墟之内,环境恶劣,更有上古鬼王封印,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他的话语中并无责备,更多的是身为忘川守护者的担忧以及对这位伟大学者的敬重。
玄奘面对谢珩的关切,双手合十,微微躬身,脸上露出一丝歉然却又坦荡的神色:“阿弥陀佛。劳使君挂念,贫僧惭愧。不告而入险境,确属冒失,令使君与孟婆夫人担忧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平稳:“然,贫僧此行,并非一时冲动,实是心有困惑,欲求一解,不得已而为之。”
谢珩见玄奘魂体无大碍,心神稍定,闻言不禁好奇:“不知大师有何困惑,竟需亲赴归墟求证?此地凶险,大师应有所闻。”
玄奘抬眼望向那依旧在身后缓缓旋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归墟入口,目光深邃,缓缓道:“贫僧自至此忘川,得使君接纳,与诸位贤达共处,潜心整理昔日西行所得经卷,参悟佛法真谛。然,近日于研读一些涉及‘空’、‘寂灭’、‘无始无终’的深奥经义时,忽生一念。忘川之地,超脱轮回,汇聚千古英魂,延续文明薪火,可谓‘有’之极致,生生不息。而那归墟,传闻乃万物终末,吞噬一切,归于虚无,可谓‘无’之渊薮。”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继续道:“佛法讲求缘起性空,真空妙有。‘有’与‘无’,‘生’与‘灭’,并非截然对立。贫僧思忖,欲更深刻理解这‘空’之真义,或许不能仅停留在经文字句,或局限于这‘生’之境地。需亲身接近那极致的‘无’,感受那万物终焉的寂灭之意,方能反观自性,印证经中所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不虚。归墟,便是贫僧所能想到的,最近乎于那种终极‘空寂’状态的存在。”
谢珩听得心神震动。他没想到玄奘闯入归墟,竟是为了如此深邃的佛理求证!这不是莽撞,而是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求索精神,为了追求心中的真理,不惜以身涉险,亲身体验那极致的虚无与寂灭。这与当年他孤身西行,穿越茫茫大漠、巍巍雪山,面对无数艰难险阻而初心不改的毅力,如出一辙。
“大师为求真理,不惜身命,此等精神,令人敬佩。”谢珩由衷说道,语气更加郑重,“只是……此地毕竟凶险异常,大师日后若有此等想法,还请务必先行告知谢珩,或可商议更为稳妥之法。”
玄奘微微颔首:“使君所言极是。此次是贫僧思虑不周,险些酿成大错,日后定当谨慎。” 他并未固执己见,从善如流。
见玄奘状态尚可,且归墟边缘并非久留之地,谢珩便道:“大师魂体消耗不小,还需尽快回去静养。我们这便回桃源居如何?”
玄奘点头同意。两人遂不再停留,谢珩以仙力护住玄奘,化作流光,离开了这片令人不安的区域,返回忘川郡腹地。
将玄奘送回其清静的居所后,玄奘便向谢珩告罪,表示需要闭关静修数日,以平复魂体损耗,并整理此番归墟之行的感悟。谢珩自然应允,叮嘱他好生休养,并派墨羽管家留意照应。
随后五日,玄奘居所大门紧闭,再无动静。
五日后的清晨,忘川河畔,曼珠沙华依旧灼灼盛放。许多名士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一股祥和而清明的气息在河畔弥漫,纷纷循息而来。
只见玄奘大师已然出关,端坐于河畔一方平整的青石之上。他换上了一身洁净的僧袍,面容虽仍带些许疲惫,但眼神却比以往更加澄澈通透,仿佛洗尽了铅华,洞见了某种本质。他并未高声宣讲,只是平和地向着聚集而来的苏轼、佛印、张良、李白、杜甫、许负等人,讲述起了他此番归墟之行的经历与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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