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鲁木匠那间兼作起居与工坊的屋子,一股混合着陈年木料、清漆、桐油以及一丝淡淡烟火气的复杂味道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晦暗,仅靠一扇糊着厚纸的小窗采光,四壁堆满工具与木料,中央宽大工台上,各式凿刨刻刀擦拭得锃亮,映着微弱天光。
鲁木匠自顾自走到掉漆的八仙桌旁坐下,指了指对面矮凳,目光却黏在谢珩带来的酒坛和油纸包上。秀娘安静地跟在谢珩身后,寻了个靠墙的角落站着,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显得有些拘谨,又难掩好奇。
谢珩将刘记高粱烧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沉闷声响,又打开油纸包,卤豆干、花生米、腊肠的香气顿时散开。鲁木匠鼻翼翕动,喉头滚动,面上矜持,语气却缓了不少:“客官破费了。”
“区区薄礼,鲁师傅喜欢便好。”谢珩微笑,随即切入正题,“在下欲定制一副象棋。材质、工艺,但求一个‘精’字,须得……配得上受礼之人的身份。”他话语含蓄,最后几字却刻意放缓。
鲁木匠眯起眼,重新打量谢珩。此人气度沉稳,不似寻常商贾。他沉吟道:“客官如此慎重,所求必非寻常。若要精工细作,紫檀、花梨已是上选,若求华贵,象牙、玉石亦非不可得。不知客官为何独独看重木料?”他这话带着试探,也想摸清对方的路数。秀娘也抬眼望向谢珩,似乎同样好奇。
谢珩神色不变,从容道:“鲁师傅所言不差,象牙玉石,固然珍贵,然其性至坚至冷,锋芒过露,雕琢之下,匠气易存,却失了几分温润内敛的底蕴。”他略一顿,目光扫过屋内那些未经雕饰却纹理自然的木料,继续道,“而良木不同,它吸纳天地灵气,岁月精华,自有生命与温度。尤其是……某些特定的木料,其纹理、其香气、其质性,本身便蕴含着超越凡俗的意境与气度,非金玉可比。在下所赠之人,地位超然,寻常金玉珠翠,在他们眼中,反倒落了下乘,显得俗气了。”
他这番话,说得不急不缓,却让鲁木匠听得怔住了。他做了一辈子木匠,听过无数客人要求,无非是贵重、好看、新奇,却从未有人从“意境”、“气度”来论材质,更直言象牙玉石“俗气”。鲁木匠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彩,再看谢珩时,目光已大为不同,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郑重。
“客官……见解非凡。”鲁木匠缓缓道,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划动,“能让客官有如此评价,且认为金玉皆俗的……恕老朽冒昧揣测,莫非是欲走通哪位部堂大人的门路?或是想请托哪位科道言官,再不然是冲着宫里哪位新近得势的内相?亦或是……哪位淡泊名利的当代大儒?”他再次试探,列举的对象已从权贵转向了清流隐逸。
谢珩依旧摇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深究的意味:“鲁师傅不必再猜,并非此等人物。受礼之人身份特殊,不便明言,总之……其地位,非同一般,眼界亦非常人可及。”
鲁木匠见他不露口风,心中好奇如猫抓,却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他沉默片刻,屋内只剩下窗外隐约的风声和秀娘轻微的呼吸声。她站在角落,听着这番关于材质与气度的讨论,只觉得眼前这位谢客官的谈吐见识,远远超出了她过往的认知,看向他的目光中,不禁带上了几分朦胧的仰慕。
终于,鲁木匠仿佛下定了决心,他抬眼,目光灼灼地看向谢珩,声音压得极低:“既然客官要求如此之高,眼界如此之超脱……寻常木料,怕是难入法眼。若要寻那等既有天生贵气,又含温润底蕴,纹理独特,意境深远的……”他顿了顿,几乎一字一句道,“非‘金丝楠木’不可。”
“金丝楠木?”谢珩眉梢微挑,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讶异与顾虑,“此木……据闻乃皇家禁脔,等闲使用,恐有僭越之嫌。鲁师傅,这……”
鲁木匠对谢珩的反应毫不意外,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低声道:“客官既知此木规制,当知其非凡品。寻常途径,自然绝无可能。但……”他目光锐利,紧紧盯着谢珩,“若客官真心想要制作出能匹配那等超然身份、连金玉都嫌俗气的象棋,非此木不可!其木性稳定,历久弥坚,纹理如画,金丝隐现,光华内敛,香气清幽久远,正是客官所求之‘温润内敛’、‘意境深远’!若客官自己无法,老朽这里……倒因缘际会,存有一小块前朝遗留的料子,品质绝佳,尺寸堪堪够用。”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更沉:“只是……这价格,非同小可。而且,此事关乎身家性命,须得慎之又慎。”他刻意强调了风险,既是提醒,也是最后的试探,想看谢珩的决心与底气。
谢珩面上露出沉吟之色,目光扫过那块尚未来路不明的“料子”,又看向鲁木匠那紧张而期待的脸。角落里的秀娘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她虽不完全明白金丝楠木意味着什么,但从两人凝重的神色和只言片语中,也感到了此事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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