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腊月的寒气凝成了薄薄一层白霜,覆盖在客栈的窗棂和院中的石板上。谢珩早已洗漱停当,换上了一身更厚实的深灰色棉袍,信步来到客栈大堂。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秀娘已然等候在那里。她今日换了身更利落的打扮,依旧是厚棉袄棉裙,但外面罩了件半旧的藏青色粗布比甲,头发紧紧挽起,用一块同色的布帕包着,脸上带着清晨的冷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双手拢在袖中,不时轻轻跺脚驱寒。
“谢客官,您起来了。”见到谢珩,秀娘连忙上前,福了一礼,声音带着晨起的清润。
谢珩微微一笑,颔首道:“有劳秀娘姑娘久等了。我们这便出发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悦来居。腊月的清晨,街道上行人稀疏,只有一些赶早市的贩夫走卒和挑着担子卖热食的小贩。寒风如同小刀子般,刮在脸上生疼,呵出的白气浓得化不开。路过一个生意兴隆的早点铺子,腾腾的热气夹杂着面食和油脂的香气扑面而来,与周围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铺子前围着几个穿着短袄的苦力,正就着热汤啃着烧饼。
谢珩停下脚步,对秀娘道:“天气寒冷,空着肚子赶路难免难受。我们在此用些早点再走如何?”说着,便走向铺子。
秀娘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不,不用了,谢客官。我……我早上在家吃过了。”她声音渐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谢珩却已向掌柜的要了两碗热腾腾的羊杂汤,几个刚出炉的芝麻烧饼,还有一碟切得细细的咸菜丝。他端着吃食走到铺子外支着的简陋木桌旁放下,对秀娘温和笑道:“出门在外,不必拘礼。这天寒地冻的,喝碗热汤暖暖身子才好赶路。算我答谢姑娘引路之情。”
秀娘见推辞不过,又见那羊杂汤香气诱人,热气袅袅,终究是抵挡不住,红着脸小声道了谢,这才在谢珩对面小心翼翼地坐下。
热汤下肚,一股暖意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秀娘起初还有些拘束,小口小口地吃着,但在谢珩随和的态度下,也渐渐放松下来。她看着谢珩优雅却并不显做作的吃相,忍不住低声道:“像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平日里多是两餐,早膳……是不常吃的。听说,连宫里的万岁爷,一日也不过是用两膳呢。”
谢珩闻言,心中了然,这确是明代寻常百姓的生活习惯。他不想让气氛尴尬,便顺势道:“原来如此。不过,在我家乡……嗯,在我游历过的一些地方,人们都习惯用早膳,认为一日之计在于晨,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他顿了顿,看着秀娘好奇的眼神,继续道:“说起各地风土人情,倒也有趣。我曾听闻,有些地方的名士雅客,性情各异,趣事颇多。有位姓苏的学士,极爱钻研美食,甚至不惜亲自下厨,有时能将灶台弄得一片狼藉,却依旧乐此不疲……”
他并未提及忘川,只是将苏轼、李白、刘邦等人的轶事,以“听闻”的方式,当做异乡奇闻娓娓道来。说到苏轼研究“东坡肉”的执着,李白醉酒后“天子呼来不上船”的狂放,甚至刘邦与人下棋耍赖的趣事,秀娘听得入了神,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时而掩口轻笑,早先的拘谨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她从未听过如此鲜活有趣的人物故事,只觉得这位谢客官见识广博,谈吐风趣,与他相处,如沐春风。
用罢早点,身上暖和了许多,两人继续向南城走去。谢珩想起拜访工匠,空手而去似乎不妥,便问道:“秀娘姑娘,你可知那位鲁师傅,平日有何喜好?我们初次登门,总不好失礼。”
秀娘想了想,道:“鲁爷爷旁的爱好倒没听说,就是喜欢喝两杯。他常说,做精细活计费神,抿口酒能解乏。我们家客栈从前也试着自酿过酒,味道总是不对,我爹说没那手艺和本钱,后来就一直从南城那家‘刘记酒肆’打酒,他家的酒,鲁爷爷最爱喝,说是醇厚不上头。”
“哦?客栈不自酿吗?”谢珩随口问道。
秀娘摇摇头,语气带着点无奈:“自家酿酒,费粮食,还得有专门的师傅看管,容易坏,成本高。像我们这样的小客栈,折腾不起,不如直接外买划算省心。”
谢珩点点头,这确是实情。于是便让秀娘带路,先去那刘记酒肆。酒肆铺面不大,但酒香醇厚,远远就能闻到。谢珩进去,选了一坛据说是窖藏三年的高粱烧,又让伙计包了几样耐存放的下酒菜,如卤豆干、花生米、腊肠等,一并提着。
准备好礼物,两人这才转向通往鲁木匠家的更深僻的巷弄。越往南走,房屋越发低矮陈旧,路面也不再是整齐的青石板,而是坑洼不平的土路,积雪融化后又冻结,走起来需格外小心。最终,秀娘在一扇毫不起眼、漆皮剥落的黑漆木门前停下。门扉紧闭,门前积雪打扫得还算干净,但墙角堆着些废弃的木料和刨花。
“就是这里了。”秀娘低声道,上前轻轻叩响了门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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