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悦来居”住了约莫半月有余,时节已悄然滑入弘治十一年的腊月。年关将近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水墨,渐渐在北京城的街巷间晕染开来。谢珩每日里早出晚归,看似漫无目的地在京城各处游荡,既不似寻常商贩急于寻货谈买卖,也不像求学的士子埋头苦读,更无走亲访友的迹象。这番与众不同的行止,自然落在了精明的客栈掌柜眼中。
这日清晨,寒气愈发刺骨,屋檐下挂着的冰凌又长了几分。谢珩正准备照例出门,却被掌柜的笑眯眯地唤住了。
“谢客官,且慢一步。”掌柜的今日换了顶更厚实的毡帽,穿着半旧的靛蓝色棉袍,外罩一件略显臃肿的羊皮坎肩,从柜台后绕了出来,手里捧着个小小的铜手炉,呵着白气道,“老朽瞧客官这些时日,日日在外奔波,眼看这都进腊月了,年味儿渐浓,却不见您采买年货,也不见访友会客,莫非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或是……在寻什么特别的东西?”他语气和善,带着几分年节前特有的关切,更多的是生意人那善于察言观色的探究。
谢珩停下脚步,转过身,见掌柜的神色诚恳,便也坦然相告:“多谢掌柜挂心。在下并非遇难,也确实在寻一物。”他略一沉吟,觉得直言相告也无妨,“听闻京城能工巧匠甚多,在下想寻一位手艺精湛的工匠,定制一副象棋。”
“象棋?”掌柜的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抚掌笑道,呼出的白气一团团的,“原来客官是好此道之人!这倒是雅事。咱们京城确实不乏制作象棋的匠人,前门大街、琉璃厂左近,都有专营此物的铺子。”他话锋一转,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意味,“不过,客官若要寻那等用料讲究、做工极其精细,甚至能依客人想法稍作改动的老师傅,那些明面上的铺子,恐怕难得其妙。”
谢珩心中一动,知道这掌柜的怕是有些门路,便顺势问道:“哦?听掌柜的意思,莫非知晓何处有这般隐于市井的高人?”
掌柜的得意地捋了捋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被寒气冻得似乎更硬挺了些的胡须,笑道:“不瞒客官,老朽在这京城开了几十年客栈,南来北往的客人见得多了,三教九流也认识几个。城南永定门附近,住着一位姓鲁的老木匠,手艺那是祖传的,尤其擅长制作各类精巧玩物、棋具。他性子有些孤拐,等闲不接外活,也不挂招牌,全靠熟人引荐。客官若真有此意,老朽或可代为引荐。”
这倒是意外之喜。谢珩正欲道谢,掌柜的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望着门外萧瑟的街道,叹道:“这腊月里,生意越发清淡了,就等着年根底下那些回乡或是进京的人。好在膝下还有个丫头,还算懂事,能帮着料理些琐事,准备些年节物什。”他像是随口提起家常,目光却悄悄打量着谢珩的反应。
谢珩只是微微颔首,并未接话。掌柜的见状,索性直接道:“客官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那鲁木匠住处又有些偏僻。这样吧,我让丫头带您过去认认门,也省得您在这腊月寒天里多走冤枉路。”说罢,不等谢珩回应,便朝后院提高声音唤道:“秀娘——!秀娘——!出来一下!”
脚步声轻响,门帘被一只冻得微红的手掀开,一位少女应声走了出来。正是腊月打扮,穿着一件厚实的浅紫色碎花交领棉袄,领口和袖口缀着一圈看上去就很暖和的灰色兔毛,下身系着一条深蓝色的厚布棉裙,裙下隐约可见扎紧的裤脚和一双簇新的、鞋头绣着梅花图案的棉鞋。头发依旧梳成双螺髻,因天冷,并未簪花,只用同色的头绳紧紧扎着。面容清秀,鼻尖冻得有些发红,更衬得肌肤白皙,一双眸子因寒冷显得愈发水润明亮,带着几分少女的羞怯与纯真,气质温婉干净,确是典型的小家碧玉。
“爹,您叫我?”秀娘声音清脆,对着掌柜的福了一福,眼角的余光迅速而好奇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谢珩,脸上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
掌柜的笑道:“这位是住店的谢客官,想寻南城的鲁木匠做副象棋。你今日若无别的事,便带谢客官去鲁师傅家认认路。”
秀娘闻言,略显惊讶,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低头应道:“是,爹。”
谢珩却是有些意外,便道:“掌柜的美意,在下心领。只是……这腊月天寒,又劳烦令嫒同行,是否有些不便?”
掌柜的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呵呵笑道:“客官多虑了!咱们小门小户的,不讲究那些虚礼。秀娘自小在这京城长大,街巷熟悉得很,有她带路,保管误不了事。再说,青天白日的,能有什么妨碍?也让她顺便出去透透气,整日在后院忙活也闷得慌。”他转头又对秀娘吩咐道:“穿厚实些,好生给谢客官带路,莫要贪玩,早些回来。”
秀娘轻声应下,转身又回屋加了件半旧的藕荷色棉比甲,才重新出来。
谢珩见掌柜的如此说,倒也不好再推辞,便对秀娘拱手道:“那便有劳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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