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闻言,脸上惯常的随意神色立刻收敛了起来,变得十分严肃。诊室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
“痨病迁延,已是难治,”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若再深入筋骨,形成流痰、骨痨,便是缠绵日久的痼疾,这可不好办啊。”
他抬起眼看向青禾,“你那朋友是何人?病症到了何种地步?若有可能,最好还是请他亲自来一趟,望闻问切,四诊合参,方能窥得全貌,对症下药。光凭口述,终究是隔了一层,犹如隔靴搔痒。”
青禾何尝不想让十三阿哥亲自来面诊?
以吴老之能,亲自察看定然能更有把握。
可一想到吴老因其父遭遇而对达官贵人深恶痛绝的性子,若贸然说出十三阿哥的身份,只怕非但不能成事,反而会激起老人的反感,彻底关上这扇求助之门。
她不敢冒险。
“吴老说的是,”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中的为难,含糊地应道,“只是我那位朋友身份有些不便,且如今正在静养,远离京城,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亲自前来。晚辈也是心中焦急,才冒昧向您请教。”
“待他日后回京,我再设法带他来拜见您。”
吴老盯着她看了片刻,那双阅尽世情的眼睛里似乎写满了了然,但他并未点破,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是个医者,更是个认真对待医术的人,纵使和达官贵人有不解之仇,但病症已然提出,他便不会坐视不理。
“也罢,”他重新坐直身子,目光变得专注起来,“既然你问起,我便与你探讨一番。痨病一症,总属阴虚火旺,邪毒内侵。”
“其本在正气亏虚,其标在痨虫蚀体。寻常肺痨,多以滋阴降火、杀虫补虚为法,常用百合固金汤、月华丸之类化裁。然病邪若流注筋骨,则更为复杂。”
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思绪,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划动着:“骨痨之症,往往局部肿痛,皮色不变,或微红微热,久之可溃破流脓,形成窦道,迁延不愈。”
“吴老,依您看,此类病症当以何法为主?我那个朋友也曾遍寻名医,找太医也看过。太医多用补益肝肾、温通经络之剂,但效果似乎不显。”
“哼!那群庸医!”吴老果然嗤之以鼻,“他们只懂得不断地套用成法而不知变通。次症虽属虚损,但邪毒胶结于内,岂是单纯温补所能化解?好比屋内积秽,你不先清扫出去,只顾着往屋里添置好家居,有何用处?”
“初期或可扶正托毒,若已脓彻成......”
“除却内服汤药扶正祛邪,外治之法亦极为关键。需得通畅脉络,托毒外出。有时甚至需用铍针、烙铁等法刺破排脓,去腐生新。只是此法颇为痛苦,且需十分精准的手法,若操作不当反易伤及筋骨,风险不小。”
青禾听得极为认真,她知道这是吴老在系统地为她梳理病理机制。
令她惊喜的是,吴老竟然提到了刺破排脓,去腐生新,这有点类似现代医学中穿刺引流的概念,与她的想法倒是不谋而合。
对于骨结核可能形成的冷脓肿,单纯的药物内服往往难以彻底清除,若能在合适的时机,以无菌方式穿刺引流,排出脓液,减轻局部压力,再配合强效的内服外敷药物,或许真能控制住病情,甚至为骨骼的修复创造机会。
“吴老的意思是,若局部已成脓疡,适时地刺破引流,将有利于病邪排出,促进愈合?”
“理论上是如此,”吴老点了点头,但语气依旧谨慎,“关键在于时机与手法。何时可刺?何处下针?刺入多深?引流需至何种程度?这些都需凭藉经验判断,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而且术后护理更是重中之重,需防其反复,促其生肌长肉。内服之药,亦需随之调整,初期可重用金银花、连翘、蒲公英、当归、赤芍等。”
“待脓净新生,可渐转补气养血、强壮筋骨之剂,用黄芪、党参、熟地、杜仲、牛膝等物加强托里透毒、补益气血之力。需要随机应变,步步为营。”
“吴老,那依您之见,我这朋友也不算无药可医了?”
“老夫当年随军,曾见营中善治金疮骨科的老军医用过类似法子处理久不愈合的疮疡,效果不错,但用于骨痨......经验不多。”
青禾听闻此言也不泄气,两人又围绕着痨病的病因病机、常用方剂,比如知柏地黄丸、清骨散、六味地黄丸等加减,以及外治法的适应症和风险深入地探讨起来。
青禾发现吴老在应对这类顽固性感染和复杂伤口方面确实经验老道、思路开阔,许多想法甚至超越了时代局限。她又结合自己现代的医学知识,提出关于“杀菌”(她称之为“抑制痨虫活性”)和支持疗法的思路,吴老接受起来也很快,时而颔首,时而追问。
这一聊,竟是近一个时辰过去,两人都有些废寝忘食。连张保给的那两支糖葫芦都被青禾遗忘在旁边,未曾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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