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禾回到府中时,日头已经快落了,廊庑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走在金黄的光影里,不由得心生悲切。
府里安静得很,只偶尔有几个小太监轻手轻脚地走过。
她先回了下处,芸香正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缝补一件夹袄,翠喜则在擦拭炕桌,见青禾进来,都停了手里的活计。
“姐姐回来了?”芸香抬起头,脸上是她独有的憨笑,目光落在青禾手里的油纸包上,“咦,姐姐买了什么好东西?”
“路上瞧见的点心,想着你们或许爱吃,就称了些。”青禾将油纸包放在桌上打开,露出里面几块色泽金黄的核桃酥和雪白的茯苓饼。
“呀!核桃酥!”翠喜眼睛一亮,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又有些不好意思,“这......这怎么好意思,总让你破费。”话虽这么说,她已经捻起一块核桃酥咬了一口。
“一点零嘴儿,值什么。”青禾笑了笑,拿起一块茯苓饼递给芸香,“尝尝,看甜得正不正。”
芸香接过来小心地咬了一口,细细嚼着,眼睛弯了起来:“嗯!又香又甜,还不腻人,真好吃。”她吃得满足,像是得了什么宝贝。
三人围着小桌,分吃着点心,屋里一时只剩下细微的咀嚼声和窗外归巢麻雀的叽喳声。
翠喜性子活泼,边吃边说起白日里听到的趣事,哪个小太监摔了一跤,哪处的盆景被猫碰翻了云云。芸香傻傻地听着,偶尔附和地笑两声。
说着说着,翠喜忽然叹道:“要是俺娘也能尝尝这茯苓饼就好了,她最爱吃这些甜甜糯糯的东西......可惜,隔得远,捎不回去。”她家里是京郊的庄户,还有个哥哥在城里当学徒,日子虽不宽裕,到底有个念想。
青禾随口问:“芸香,你家里人呢?在京里还是外地?”
芸香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她低头看着手里剩下一半的点心,声音也低了些:“我......我没家里人了。”
青禾和翠喜都愣了一下。芸香平时总是乐呵呵的,很少提起身世。
“我老家在永平府。”芸香的声音轻轻的,听着格外疼人,“康熙三十八年那会儿闹饥荒,又连着下了快一个月的雨,滦河发了大水。地都淹了,家里房子也冲垮了。”
“爹娘为了护着我和弟弟,都没了。弟弟......弟弟最终也没熬过去,病了几天就......”她哽了一下,没再说下去,只无意识地用手指捻着点心碎屑。
屋里静了下来。难怪她会被送入宫中为婢,原是没了依靠。
翠喜眼圈有点红,伸手拍了拍芸香的背:“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现在咱们在一处,就好。”
青禾看着芸香低垂的脑袋,心里也是一酸。憨憨傻傻的小丫头,竟背负着这样的过去。
她想起自己那个遥远时空早已模糊的家,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
或许等将来自己出去了,真能带上她一起?有个伴,总好过孤零零一个人。
可这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理智压了下去。钱呢?自己的存款满打满算也没有二百两。三个月要攒够二百二十两,没有外快,根本是痴人说梦。
今天脑子一热定下的房子,此刻就像一座大山压在青禾脑门上。
三人一时都沉默了,各自陷在烦恼里。
芸香想着再也回不去的家和见不到的亲人。翠喜盘算着下次托人给家里捎点什么东西。青禾则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才能更快地攒够那笔巨款。
“唉......”青禾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光坐着发愁也没用,我得去寻总管销假了。”
王进善不在前头,小太监说他在后罩房旁边的值房里对账。
青禾寻过去,只见值房里点着一盏油灯,王进善独自坐在炕桌边,面前摊着几本册子,正对着灯光拨弄算盘,眉头锁得紧紧的。
“进善。”青禾在门外轻声唤道。
王进善抬起头,见是她,揉了揉眉心:“青禾,是你啊,进来吧。身子好些了?”
“松快多了,这才来销假。”青禾走进屋,屋里是淡淡的墨水香。
“嗯,该当多歇歇。”王进善放下算盘,身子往后靠了靠,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这回……真是悬哪。”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被外人听去,“若不是你机灵,三位爷但凡有一位出了差池,咱们这满府上下,有一个算一个,谁都跑不了......那就是塌天大祸!”
他显然还有些后怕,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炕桌边缘:“我在宫里当差这么多年,经的事不算少,可这般凶险的,还是头一遭,现在想起来心口还怦怦直跳。”
青禾也是心有余悸:“我这会再回想来,也是脊背发凉。当时只凭一点乡野见识胡乱开口,幸而是撞对了,若是出了差错反倒误了事,那才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唉,府里人多眼杂,心也不齐。”王进善叹道,难得找到了一个能说上几句体己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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