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浩浩荡荡驶入热河行宫时,已是九月初五的午后。
塞外的风尘仆仆尚未洗尽,熟悉的宫苑楼阁带着秋日的疏朗与清冷迎接着归人。
比起木兰围场广袤的草场与肃杀的紧张,行宫依山傍水,景致秀美,本该让人心神一松。
然而,对于胤禑一行人而言,这份松弛感还未及品味,一道新的谕旨迎头砸下。
圣驾抵达行宫的第二天,谕旨便传遍了各宫苑:“上谕:塞外秋狝礼成,着于九月十五日启銮回京。各该处一体敬谨预备。”
消息传到听松院时,青禾正指挥着小宫女们开箱整理胤禑的秋冬衣物。
樟木箱笼打开,熟悉的沉水香与锦缎的气息弥漫开来,带着久违的暖意。
她刚拿起一件石青色团龙纹的夹棉常服袍检查有无虫蛀,王进善便掀帘进来,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一丝无奈:“姑娘,旨意下来了,十五日启程回京。”
青禾的手顿在半空,那件常服袍柔软的缎面滑过指尖。
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唇,心头掠过一丝荒谬的念头:康老头子真是一刻也等不了啊!木兰围场刚掀起的惊涛骇浪还未平息,这就要马不停蹄地赶回紫禁城去处置如今已让他忍无可忍的太子了吗?
这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连自己都心惊,她连忙垂下眼睑,将手头的袍子仔细叠好:“知道了。大家都辛苦了,进善,赶紧歇歇脚去吧。刚归置的箱笼,过两天还得重新打点一轮。”
她转头与翠喜商量,“把主子的夏衣先收起来,厚实的皮裘大氅备在外头吧。”
胤禑刚在书房练了会儿字,听闻消息,握着紫毫笔的手也停住了,一滴墨珠无声地坠落在宣纸上。
他无言地看着那团墨迹,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望向窗外行宫熟悉的景致,远处山峦的黛色,近处湖面泛起的微澜,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惆怅。
在热河,规矩虽在,却比深宫多了几分自在,课业也相对轻松。
一旦回京,等待他的将是上书房繁重的经史子集和严格的骑射考核,还有无处不在的皇家威仪。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镇纸压平了纸角,对着窗外舒朗的秋色轻轻吁出一口无声的气。
热河这点自在,终究是留不住的。
又隔了一日,九月初七,胤禑与胤禄按规矩前往王嫔处请安。
王嫔居住的殿内陈设清雅,几案上供着时令的秋菊,散发着淡淡的苦香。
她穿着家常的藕荷色缎面旗装,外罩一件杏子黄坎肩,正倚在暖炕上翻看一本琴谱,见到两个儿子进来,眉眼舒展,露出温婉的笑意。
母子三人闲话了些行围的见闻和路上的辛苦,气氛融洽。
胤禄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乌兰布统万人合围的壮观景象,逗得王嫔掩口轻笑。胤禑则只拣些无关紧要的趣事说了几句。
殿内气氛和煦,暖炕边的铜鹤香炉逸出丝丝缕缕的安息香。
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殿内众人连忙起身恭迎。
康熙皇帝穿着一身宝蓝色暗云纹常服袍,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处理完朝务后的轻松,但胤禑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沉郁。
“都起来吧。”康熙摆摆手,在王嫔让出的暖炕主位上坐下,目光扫过两个儿子,“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王嫔含笑回道:“回皇上,禄儿在讲行围的趣事呢。孩子们一路辛苦,看着都清减了些。”
康熙点点头,视线落在已近成年的胤禑身上,又看了看旁边的胤禄,沉吟片刻,缓缓开口:“胤禑、胤禄,你们俩,年纪都不小了。”
这话一出,殿内气氛微微一凝。胤禑和胤禄连忙垂首恭听。
“按规矩,皇子成年,是该出宫建府,分府别居了。”康熙的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朕看,也是时候了。”
他放下茶碗,碗盖与碗沿轻轻磕碰,发出一声清脆的细响。
“苏培盛。拟旨,赐十五阿哥胤禑,京城西直门内柳荫街甲字宅第一座。”
“赐十六阿哥胤禄,京城阜成门内宫门口头条胡同宅第一座。”
说罢,康熙的目光重新落在胤禑身上,依旧是平稳的语调,却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
“胤禑,你的嫡福晋,朕也为你选定了。瓜尔佳氏,都统石文炳之女,品性端淑。择吉日完婚,便迁府吧。”
殿内落针可闻。
胤禑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面上依旧维持着恭谨垂首的姿态,只是呼吸窒了一瞬。
瓜尔佳氏……太子妃的胞妹。
青禾侍立在王嫔身后阴影里,头垂得更低,木讷地盯着自己青布鞋尖上绣的缠枝莲纹。
大清朝……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帝王轻飘飘一句话,就能决定两个素未谋面之人的终身?
而且还是在这种敏感至极的时刻,把太子的妻妹嫁给另一个儿子?
康熙的心思,真的是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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