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脚颤抖着向前挪动了半尺。落地时,他身体又是一晃。
“稳住。”青禾的手臂像铁箍般收紧。
右脚跟上,同样颤抖着挪动半尺。
一步。两步。三步……
从床榻到殿门口,短短不过十几尺的距离,却如同跨越天堑。
每一步都伴随着胤禑粗重的喘息和额角滚落的汗珠。他全部的重量都压在青禾身上,指尖在她肩头留下月牙形的红痕。
青禾咬牙支撑着,额角也沁出汗来,后背的衣衫被汗水洇湿,紧贴着皮肤,又被廊下吹来的冷风一激,泛起阵阵寒意。
终于走到了敞开的殿门口。
料峭的春风裹挟着庭院里泥土苏醒的微腥气息和玉兰初绽的冷冽清香,扑面而来。
胤禑猛地吸了一口气,清冷的气息直冲肺腑,让他因虚脱而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他倚着门框,目光贪婪地望向院中那株玉兰树。
枝头的花苞正奋力挣破银灰色的外壳,舒展着莹白的花瓣。阳光穿过稀疏的花瓣,投下朦胧的光影。
胤禑看得痴了。
汗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青禾架着他手臂的衣袖上,晕开深色的圆点。
他胸脯剧烈起伏,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带着无尽疲惫的叹息。
“主子,该回了。”
胤禑的目光在那玉兰树上又流连了一瞬,才点了点头。
回程的路依旧艰难,但似乎比来时多了点微弱的支撑。
青禾几乎是半背半扶地将他挪回床榻,替他盖好薄毯时,胤禑已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闭着眼,胸口微微起伏,但眉宇间那层沉沉的暮气,似乎被廊下那阵裹着玉兰香气的春风悄然拂散了一丝。
几日后,胤禑的体力恢复了些,能靠坐的时间也长了些。青禾便开始琢磨药浴。
久卧伤气,风寒湿邪易侵经络,加上倒春寒余威犹在,温病后最怕的就是寒邪凝滞。
她向翠喜讨了些废弃的冬衣,大多是宫女们穿旧磨破了袖口领子的棉袄。青禾耐心地将那些旧棉袄拆开,取出里面还算干净蓬松的棉絮,一层层仔细地包裹在胤禑的浴桶外侧,再用结实的麻绳紧紧捆扎固定。
一个简陋却厚实的保温桶便做成了。
小厨房里,青禾守着炉灶。炉上架着一口黑铁锅,里面是满满一锅清水,投入大把晒干的艾草叶和老姜块。
艾草是去年秋天原主晒在庑房檐下的,老姜则是从御膳房讨来的边角料。
炉火舔舐着锅底,水渐渐沸腾翻滚,浓郁的艾草辛香混合着老姜的辛辣热气,在狭小的空间里蒸腾弥漫,熏得人眼睛发酸。
青禾用长柄勺小心地搅动着,待汤色变成深沉的棕褐色,药力尽出,才将滚烫的药汤舀进那个裹满棉絮的木桶里。热气遇到冰冷的桶壁,发出“嗤嗤”的轻响。
木桶被抬到胤禑床边,周围用厚厚的棉布帘子围起,形成一个临时的浴房。
氤氲的热气带着浓烈的药味蒸腾而上。
青禾扶着胤禑坐起,替他解开寝衣的系带。
胤禑苍白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耳根。他猛地伸手,死死攥住自己敞开的衣襟,目光带着羞恼和警惕,死死瞪着青禾,声音又急又低:“你……背过身去!敢……敢偷看,本阿哥挖了你的眼!”
青禾动作一顿,抬眼看他。
少年皇子脸上那层强装的冷硬,掩不住眼底深处属于这个年纪的窘迫。她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依言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带着点揶揄:“主子放心,奴婢眼神不好。再者说,”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像自言自语,“排骨架子似的,有什么可看?”
“你!”胤禑被她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更红了,攥着衣襟的手指都泛了白。
他瞪着青禾挺直的背影,想发作却又找不到由头,最终只能恨恨地咬着牙,在翠喜的帮助下,手忙脚乱地褪下衣物,将自己浸入那滚烫浓稠的药汤中。
“嘶……”灼热的药汤包裹住冰冷的身体,胤禑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随即又被那深入骨髓的暖意激得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
艾草的温通之力,老姜的辛辣驱寒之气,透过皮肤腠理,丝丝缕缕地渗入僵硬的四肢百骸,驱散着沉积的寒意。
他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靠在桶壁上,闭着眼,苍白的脸颊在热气蒸腾下泛起血色。
青禾背对着他,听着身后水声轻响和胤禑逐渐平稳的呼吸。
她拿起一根长竹竿将围着的棉布帘子支开一道缝隙,让殿内污浊的空气得以流通。窗外,几片玉兰的花瓣被风吹落,打着旋儿飘过窗棂。
惊蛰过后,地气萌动。
御膳房送来的份例里悄然多了一小把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荠菜。
嫩绿的叶片,锯齿状的边缘,在沉闷的宫廷饮食中显得格外清新。青禾看着那几株荠菜,心中有了主意。
小厨房里,她先将一小块鸡胸肉细细剁成茸,调入少许姜汁和盐,反复摔打上劲。又取一小撮新鲜的河虾肉,同样剁成细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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