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天光未亮,寒意正浓。
周妈妈端着一套半新的水绿色衣裙和一盆温水,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脸上再不见昨日的嚣张,只剩下小心翼翼的恭敬,甚至带着几分畏惧。
“姑……姑娘,该起身了。这是老奴能找到的最体面的衣裳,热水也打来了。”她将东西放在桌上,垂手立在一旁,眼神躲闪,不敢与沈清弦对视。
沈清弦早已醒来,正对着一方破镜梳理长发。她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瞥了周妈妈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周妈妈脊背一凉,头垂得更低。
起身,盥洗,更衣。
水绿色的裙子虽不华贵,但浆洗得干净,比昨日那身灰布衣好了太多。沈清弦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即便身处陋室,也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周妈妈在一旁看着,心里那点残存的疑虑彻底消散,只剩下满腹的惊疑不定和不敢造次。
梳了一个最简单的双环髻,插上一根素银簪子,脸上未施粉黛,额角的瘀青依旧明显。沈清弦看着镜中的自己,柔弱,苍白,带着初入府邸的惶恐不安——这正是她需要呈现给“外人”看的模样。
“走吧,周妈妈。”她转过身,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懦,“劳烦您带路。”
“是,是,姑娘请跟老奴来。”周妈妈忙不迭地应声,在前头引路。
走出那间阴暗潮湿的下人房,清晨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陆府宅院深深,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依稀还能看出前世记忆里的轮廓,只是如今在她眼中,每一处景致都染着沈家鲜血的颜色。
一路上,遇到的丫鬟仆役纷纷投来或好奇、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虽听不真切,但那无形的压力足以让任何一个初来乍到的女子崩溃。
沈清弦始终微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将所有的恨意与锋芒死死压在心底,只露出一截白皙脆弱的脖颈,像一只受惊的雀鸟。
周妈妈一边走,一边低声快速地交代着规矩:“姑娘,待会儿见了夫人,定要磕头敬茶,称‘奴婢’。夫人问什么答什么,万不可多言。府里还有一位李姨娘,是老爷的宠妾,性子有些……娇纵,姑娘也需小心应对。至于爷……他平日里多在书房或衙门,今日未必能见着。”
沈清弦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知晓。这些信息,她前世便已知晓,陆明轩的母亲陆张氏,表面吃斋念佛,实则刻薄寡恩;那位李姨娘,仗着有几分颜色和陆父的宠爱,没少给正室添堵。
很快,两人来到了正院。比起其他地方的精致,正院更显肃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廊下站着几个衣着体面的大丫鬟,眼神锐利地扫过沈清弦,带着审视与评估。
通报之后,沈清弦被引了进去。
正堂上,一位穿着绛紫色缠枝纹褙子、头戴抹额、面容严肃的中年妇人端坐在主位,手里捻着一串佛珠,正是陆明轩的母亲,陆张氏。她下首右边,坐着一位穿着桃红色百蝶穿花裙、容貌艳丽的年轻妇人,眉眼间带着一股恃宠而骄的轻慢,应当就是李姨娘。
沈清弦深吸一口气,按照周妈妈事先教导的,快步上前,屈膝跪在早已准备好的蒲团上,双手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奴婢沈氏,给夫人请安,夫人请用茶。”
陆张氏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慢悠悠地捻着佛珠,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眼前还跪着一个人。
空气瞬间凝滞。
沈清弦举着茶盏的手臂开始微微发酸,冰冷的瓷壁透过指尖传来寒意。她知道,这是下马威。陆张氏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记住自己的身份,一个连妾室都不如的、可以随意磋磨的典妾。
她维持着跪姿,头埋得更低,肩膀微微瑟缩,将一个卑贱无助女子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时间一点点过去,堂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李姨娘拿起手帕掩了掩嘴角,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终于,在沈清弦的手臂快要支撑不住时,陆张氏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落在她身上。
“抬起头来。”声音冷淡,没有一丝温度。
沈清弦依言抬头,露出那张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尤其是那双此刻氤氲着水汽、带着惊惶无助的眸子,足以激起任何人的怜惜——除了座上心如铁石的陆张氏。
陆张氏打量了她片刻,眼神里没有任何惊艳,只有挑剔和厌恶。她伸出手,并没有去接茶盏,而是用指尖碰了碰杯壁,随即蹙眉。
“茶凉了,换。”
一旁的丫鬟立刻上前,从沈清弦手中取走茶盏,很快又换了一盏热气腾腾的新茶过来。
沈清弦再次举过头顶。
这一次,陆张氏没有立刻刁难,她接过茶盏,象征性地沾了沾唇,便放在了一旁。然后,她对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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