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十三的指节有些发僵,常年握桨的地方结着厚茧,被晨风一吹,裂开细小的血口子。扁舟下的云海镀了层金,翻涌着,像一锅煮开的粟米粥。他的确老了,银发枯草似的贴在额前,呼吸时胸腔里带着破风箱似的杂音。可他那双深陷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前方——那里,云涡深处,隐约透出嶙峋的阴影,是龙骸的气息。
船头那半截铁剑锈得更厉害了,是从上一具险些要他命的龙傀儡心口硬生生撬下来的。当时剑断了,傀儡的黑血溅在他脸上,烫掉了一层皮,如今还留着疤。他伸出枯瘦的手,摸了摸锈剑冰凉的刃口,仿佛这样就能从里头汲取些许暖意。
几十年的漂泊,像一枚钉子,把他牢牢钉在这叶小舟上。睡是蜷着睡,醒是盯着茫茫的云海。有时连梦里都是龙骸那森白的骨头,和傀儡追击时刮起的、带着铁锈味的风。为了什么?他自己也问过自己千百遍。或许只为族谱最后一页那几句模糊的偈语,或许只为师父临终前攥着他手说出的那两个字——“源头”。
云海突然像沸水般剧烈翻滚起来。不是风,是某种巨大存在搅动的震颤。谢十三脊背一凉,握桨的手瞬间绷紧。一颗山峦般的龙首猛地撞破云层,赤红的眼珠像两潭凝固的血,死死锁定了他。这绝不是他以往遭遇的那些只有本能残杀意念的傀儡,这双眼睛里,沉淀着某种古老而清醒的恶念。它庞大的身躯缓缓舒展,金属鳞片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遮蔽了初升的朝阳,投下死亡的阴影。
谢十三喉咙发干,舔了舔裂开的嘴唇,尝到一丝咸腥。他慢慢蹲下身,用绳子把断剑牢牢绑在右手上,打了个死结。然后,他吐出一口带着寒意浊气,朝着那庞然大物低吼一声:“来吧!”
声音嘶哑,却像块石头,砸进了凝固的空气里。
龙傀儡的巨爪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拍下。谢十三没有硬撼,他双脚猛地一蹬船板,小舟如同受惊的游鱼,险之又险地从爪缝间滑过。狂暴的气流几乎将小舟掀翻,谢十三半跪着,全身重量压住一侧船舷,才勉强稳住。碎云如刀,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知道,在这巨兽面前,自己渺小如虫豸。唯一的生路,是以快打慢,以巧搏力。他死死盯着龙傀儡脖颈与身躯连接处,那里鳞片略显稀疏,是唯一可能的机会。
龙尾如同一条钢铁山脉横扫而来,范围之大,避无可避。谢十三瞳孔紧缩,在最后一刻,他竟驱动小舟,不是后退,而是迎着龙尾冲去,在即将被拍碎的瞬间,猛地一压船头,小舟擦着龙尾边缘惊险掠过,船底传来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就是现在!龙尾扫过的惯性让巨龙身形有了一瞬的凝滞。谢十三眼珠赤红,催动小舟如离弦之箭,直扑那处鳞片缝隙。绑着断剑的右臂肌肉贲起,将所有力量,连同几十年积压的执念、孤独、不甘,尽数灌注其中,狠狠刺出!
“铿!”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响起。断剑未能深入,只是撬开了巴掌大的一块鳞片,露出底下暗红的血肉。龙傀儡发出一声震怒的狂吼,剧痛让它彻底疯狂,另一只爪子以更快的速度反手掏来。
谢十三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睁睁看着巨爪在眼前放大。他只来得及勉强侧身,那爪子便重重拍在他的胸腹之间。
“咔嚓……”
是肋骨断裂的声音。他像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砸在船板上,一口滚烫的鲜血控制不住地喷出,眼前阵阵发黑。小舟在云海中剧烈旋转,几乎解体。
要死了么?
他视线模糊,看到船头那半截铁剑,依旧死死绑在手上。师父浑浊的眼睛,偈语上模糊的字迹,还有……还有那片隐藏在所有龙骸传说之后的、关于这片云海起源的秘密,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不,还不能结束。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用未绑剑的左手艰难地撑起身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血腥气。他看着再次逼近的、那双充满戏谑和杀意的赤红龙目,咧开嘴,染血的牙齿在金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颤巍巍地站直,绑着断剑的手臂抬起,指向巨龙。
“再来……”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带着一种磨砺了数十年的、钢铁般的坚硬。小舟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但他站在那里的身影,却比脚下这片云海,还要固执,还要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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