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的高烧如同一次突如其来的地震,震动了防空洞内脆弱的平衡。虽然危机暂时度过,但余波仍在持续扩散。资源配额的无情调整,像一把钝刀,在小陈本就紧绷的神经上又锯开了一道深口子。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时常处于一种放空状态,偶尔会盯着某处虚空,嘴唇无声地翕动,仿佛在与某个看不见的人对话。分配给他的那点食物和水,他吃得越来越慢,仿佛延长这个过程就能欺骗身体,缓解那无休止的饥渴感。
王智的自我克制度达到了新的高度。他不仅严格削减了自己的配额,甚至在某些时候,会“忘记”喝掉他那份本已少得可怜的水,直到母亲红着眼圈近乎强迫地递到他面前。他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维系着他所定义的“公平”与“秩序”,试图以身作则,堵住所有可能的非议。但他的身体是诚实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凹陷下去,嘴唇因缺水而布满细密的裂口,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深不见底,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李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的伤势在缓慢恢复,已经可以靠着墙壁坐起来,甚至能轻微活动一下未受伤的手臂。身体的恢复带来了更多的精力去观察和思考。他看到了王智坚硬外壳下的疲惫,看到了小陈濒临崩溃的绝望,看到了王智父母眼中那深藏的痛苦与无奈。他意识到,这个系统虽然还在运转,但内核正在被一种无声的绝望所腐蚀。单纯的生存,如果只剩下忍受痛苦,那么它最终会失去所有意义。
他必须做点什么。不是为了挑战王智的权威——他清楚那是目前唯一的支柱——而是要在这冰冷的壁垒上,凿开一丝缝隙,让一点名为“希望”的空气透进来。
机会出现在一个下午。王智正在全神贯注地调试那台老旧的短波收音机,试图从一片静电噪音中捕捉任何可能存在的外界信号。父亲在帮忙递工具,母亲在整理所剩无几的药品,小陈蜷缩着发呆,老吴昏睡。
李明靠在墙上,看着角落里那盏依靠小型蓄电池供电的应急灯。电池的电量是另一个需要严格管理的资源,通常只在必要检查和行动时开启。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每个人听见:
“智哥,我记得……我们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晚上没任务,也会凑在一起,有时候讲故事,有时候……唱歌。”
王智调试旋钮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但李明注意到,他的背脊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父亲和母亲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诧异地看向李明。小陈也茫然地抬起了头。
李明继续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反正现在电池还有点电,外面天也黑着(他们早已失去了真实的时间感,只是依据习惯和生理节奏判断)。老是这么闷着,人也容易出毛病。要不……咱们也说点什么?或者,就安安静静地听会儿别的动静?”
他指的“别的动静”,是收音机。这是极其大胆的建议。收听收音机意味着消耗宝贵的电力,而且大概率什么都收不到,只会是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噪音。这在王智的规则里,属于绝对的“非必要”消耗。
母亲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那是对“正常”生活的遥远回响。父亲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连小陈的眼神里,也透出了一点好奇。
王智沉默着。洞内只剩下收音机调频时发出的“沙沙”声。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就在李明以为自己的提议会像之前无数次一样石沉大海时,王智突然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说话,但手上的动作变了。他不再快速调频,而是将旋钮缓缓转动,停在了某个特定的、曾经记录过微弱信号的频率上。然后,他稍微调大了一点音量。
“沙沙……滋啦……沙沙……”
依旧是令人失望的噪音。但这一次,这噪音似乎有了一点不同的意义。它不再是完全的死寂,它代表着一种尝试,一种与外界——哪怕是虚无的外界——建立联系的微弱努力。
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静静地听着。那单调的噪音此刻仿佛成了某种背景音乐,掩盖了洞内原本令人窒息的沉默。母亲下意识地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靠了靠,父亲也微微侧过头。小陈甚至暂时忘记了对水和食物的渴望,竖起了耳朵。
几分钟过去了,除了噪音,什么都没有。
就在李明也准备放弃,认为这只是一次无谓的消耗时,突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湮灭的声音,夹杂在噪音中传了出来!
“……呼叫……任何……幸存……这里是……青松……营地……位置……重复……我们提供……”
声音模糊不清,夹杂着强烈的干扰,只能捕捉到零星的词语。但就是这几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防空洞内凝固的空气!
青松营地!幸存者!提供(援助?)!
父亲猛地坐直了身体,母亲用手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小陈张大了嘴巴,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连昏睡的老吴都似乎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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