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香的短暂涟漪，很快被防空洞内固有的浑浊气息吞噬。那半块香皂被母亲像对待战略物资一样锁进了小铁盒，只在每周一次的“特许清洁日”才会极其吝啬地切下薄薄一片。这点微不足道的卫生改善，无法扭转整体环境的恶化。老吴腿上的伤口，如同一个阴险的叛徒，在看似平稳的表象下，正酝酿着风暴。
那是香皂事件过去五天后的深夜。守夜的王智正借助微光检查净水器的压力表，突然听到老吴那边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不是往常因疼痛发出的呻吟，而是一种急促的、带着痰音的喘息，间或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呓语。
王智立刻警醒，抓起手电快步走过去。手电光下，老吴脸色潮红，嘴唇干裂发紫，额头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身体却在不停地打着寒颤。王智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高烧！
王智的心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伤口感染，引发了全身性的炎症反应。在这种地方，高烧是索命的厉鬼。
“爸！妈！”王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父亲和母亲立刻被惊醒。看到老吴的样子，母亲的脸色瞬间白了。父亲则立刻去找体温计和退烧药。
简单的物理降温——用极少量的温水擦拭额头和腋窝——效果微乎其微。体温计显示：39.8度。而且还在攀升。
“得用药了。”父亲看着王智，眼神凝重。退烧药和更强的抗生素是他们压箱底的宝贝，数量极其有限，是用一点少一点的真正“硬通货”。
王智没有丝毫犹豫：“用。先用水杨酸片，看看能不能把体温压下去。”
母亲赶紧去取药。给昏迷中、牙关紧咬的老吴喂药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好不容易将药片碾碎混着水灌下去一点，大部分都沿着嘴角流了出来。
时间在焦灼中一分一秒地过去。老吴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脯剧烈起伏，呓语声越来越大，却含混不清，只能听到“孩子……快跑……炮……”等零碎的词语，仿佛又回到了战火纷飞的噩梦之中。他的身体时而紧绷，时而松弛，危险地抽搐着。
一个小时过去了，体温没有丝毫下降的迹象，反而突破了40度大关。
“不行……常规退烧药没用……感染太严重了。”父亲的声音带着颤抖，他看向王智，“得用那个了。”
他指的是他们仅有的几支强效广谱抗生素注射剂。这是最后的手段。
王智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阴沉。他用手指轻轻按压老吴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热痛，有明显的波动感——皮下已经形成脓肿。
“需要清创。”王智的声音冰冷，做出了判断，“脓液不排出来，用再多抗生素也效果有限。”
清创！在这个连干净纱布都紧缺的地方，进行外科清创？风险极大，几乎等同于一场赌博。而且，谁来做？
母亲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父亲也愣住了，他看看老吴惨不忍睹的伤腿，又看看王智，眼神里充满了犹豫和恐惧。他只是个普通人，不是医生，连最基本的医疗知识都欠缺。
“我……我不行……”父亲的声音干涩。
王智没有说话。他走到物资柜前，打开锁，取出了那个小小的急救包。里面有手术刀片、缝合针线、止血钳……工具简陋得可怜。他熟练地检查着刀片的锋利度，然后用酒精棉球仔细擦拭——酒精也是极其珍贵的。
“我来。”王智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小智！”母亲失声惊呼，“你……你怎么能……这太危险了！”
“没有选择。”王智头也不抬，继续准备器械，“不处理，他撑不过天亮。处理，还有一线生机。”他看向父亲，“爸，你帮我按住他。妈，你负责照明，手不能抖。”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在极端环境下磨炼出的、近乎冷酷的决断力。
没有时间争论。父亲一咬牙，上前用力按住了老吴的上半身。母亲颤抖着举起手电，光束在老吴溃烂的伤腿上来回晃动。
王智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如同手中的手术刀片一样锐利、冰冷。他先用最后的碘伏消毒伤口周围——那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然后，他拿起手术刀，对准脓肿最饱满的部位，稳而快地划了下去！
“呃啊——！”即使在高烧昏迷中，剧烈的疼痛依然让老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弓起，又被父亲死死按住。
黄绿色的、粘稠腥臭的脓液瞬间涌了出来。母亲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手电光剧烈晃动了一下。王智低喝一声：“稳住！”
他冷静地用止血钳扩大切口，挤压周围组织，将脓液彻底排出。然后用大量（相对而言）的生理盐水冲洗创口——每一滴盐水都让母亲的心抽紧一下。创口深处，甚至能看到发灰的、失去活力的组织。
王智没有丝毫犹豫，用刮匙小心地清除掉那些坏死组织。整个过程，他的手指稳定得不像是在进行一场生死攸关的手术，而像是在拆卸一台精密的机器。只有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透露着此刻巨大的压力和专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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