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处的剧痛在药膏的清凉下稍缓,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时刻提醒着陆云姝昨夜断崖下的惊魂。栖梧苑的清晨笼罩在一种异样的寂静里,风雪虽歇,寒意却仿佛渗入了砖墙木柱。锦书轻手轻脚地伺候她梳洗,看着那圈刺目的青紫,眼圈又红了,却不敢多问一句。
“小姐,早膳…”锦书刚开口,就被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打断。
柳嬷嬷推门而入,面色凝重如铁,手中并无食盒。“小姐,出事了。”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风雨欲来的压抑,“城西流民营,一夜之间,倒下了几十口子!上吐下泻,高热惊厥,已经…死了七八个孩子!”
陆云姝的心猛地一沉,仿佛被冰冷的铁锤击中。城西流民营!前世,这场突如其来的“时疫”如同附骨之蛆,席卷了整个朔州城郊,最终甚至蔓延入城,死伤无数。而更可怕的是,有心人将这场灾难的源头,巧妙地引向了镇北侯府——指责侯府囤积居奇,克扣赈济粮,致使流民身体羸弱,才让疫病有了可乘之机!这盆污水,不仅泼脏了陆家的门楣,更成了后来太子一系攻讦父亲陆渊、逼迫陆家就范的重要把柄!
时间点,竟提前了!陆云姝的指尖瞬间冰凉。是她重生的蝴蝶翅膀扇动了风暴?还是幕后之人,比她预想的更加迫不及待?
“父亲呢?”陆云姝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侯爷天未亮就被军报叫走了,北狄斥候又在边境滋扰。夫人(沈氏)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也下令封锁流民营入口,严禁内外出入。”柳嬷嬷语速飞快,眼中忧色更浓,“府里人心惶惶,都怕这瘟神…沾上身。”
封锁?严禁出入?陆云姝心头冷笑。这看似果断的处置,恰恰给了幕后黑手毁灭证据、坐实“疫病”之说的最佳时机!等到大夫们束手无策,等到死亡数字攀升,等到恐慌蔓延,再有人适时“发现”侯府粮仓的“异常”…一切就都晚了!
“嬷嬷,替我准备一套最破旧的粗布棉袄,要浆洗得发白那种。还有头巾,能把脸遮住大半的。”陆云姝站起身,手腕的疼痛让她动作微滞,眼神却锐利如刀,“再备些寻常的干粮,用最粗糙的麻布包着。”
柳嬷嬷和锦书都愣住了。
“小姐!您要去哪儿?您的手还伤着!”锦书失声道。
“您难道…”柳嬷嬷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脸色剧变,“不行!太危险了!那里现在就是阎罗殿!万一真是疫病…”
“不是疫病。”陆云姝斩钉截铁地打断她,目光灼灼,“至少,不全是!嬷嬷,您信我。昨夜我能从修罗场回来,今日就敢去闯一闯这鬼门关。这盆污水,绝不能让它泼在陆家头上!” 她语气中的决绝和那份超越年龄的洞悉,让柳嬷嬷心头剧震。昨夜断崖下的秘密,宸王的杀意与小姐的孤勇…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法再单纯地将眼前的小姐视为需要呵护的闺阁弱女。
柳嬷嬷盯着陆云姝手腕上那圈狰狞的淤青,又看向她那双燃烧着火焰般意志的眼眸,最终,极其沉重地、缓慢地点了点头。她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疾步出去准备。
锦书急得直跺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姐!让奴婢替您去吧!奴婢不怕死!”
“傻丫头,”陆云姝拍了拍她的手,声音柔和了些许,却不容更改,“你去,看不出门道。只有我去,才能找到那藏在‘疫病’背后的毒蛇。守好院子,任何人来,都说我昨夜受了惊吓,又着了风寒,刚喝了安神汤睡下了,不便见客。尤其是…苏表小姐。”
当陆云姝换上那身打满补丁、散发着淡淡皂角味的粗布旧袄,用一块洗得发灰的头巾严严实实包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眸时,镜中那个明艳照人的侯府嫡女已消失无踪,只剩下一个为生计奔波、眉宇间带着愁苦和疲惫的底层妇人模样。柳嬷嬷将一小包粗粝的杂粮饼塞进她怀里,又悄悄在她袖中藏了一小包用油纸裹得严实的银针和几样气味浓烈、能提神避秽的草药。
“小姐…千万小心。”柳嬷嬷的声音干涩,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握了陆云姝冰凉的手一下,传递着无言的担忧和支撑。
陆云姝从侯府最偏僻、临近马厩的角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清晨的朔州城,笼罩在昨夜的严寒和突如其来的恐慌之中。街道比往日冷清许多,行人步履匆匆,面色惶然,偶尔低声交谈的,都是关于城西流民营的可怕传闻。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无形的压抑和恐惧。
越靠近城西,景象越是凄惨。残雪覆盖的荒地,临时搭建的窝棚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像一片绝望的坟场。寒风穿过破烂的草席和木板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气味——粪便的恶臭、呕吐物的酸腐、草药焚烧的苦涩,还有…死亡特有的、甜腻的腐败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
入口处果然有穿着侯府亲兵服饰的士兵把守,刀枪出鞘,神情紧张而戒备,严禁任何人出入。哭嚎声、呻吟声、压抑的咳嗽声和妇人悲戚的哀泣,如同潮水般从营地里涌出来,冲击着耳膜,也冲击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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