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下旬,睿城,百家学宫。
一场初雪过后,学宫高耸的飞檐斗拱上覆着薄薄的白,庭中几株老梅却已吐出点点嫣红,幽香暗浮。与这冬日静谧景致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学宫东南角新辟出的“海事堂”区域。这里原本是存放杂物的几排老旧房舍,如今已被修葺一新,门窗紧闭,门口有卫兵肃立,戒备森严。堂内,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最大的那间厅堂,已被改造成一个奇特的“作战室”。四面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海图——有大周沿海传统的《郑和航海图》摹本,有从缴获海盗船或刘香老口中拷问补充绘制的东海、南洋局部详图,有夜枭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标注着西夷据点和模糊航线的异域图卷,甚至还有几幅笔触稚嫩却极其详尽、描绘着琉球群岛水文与港口的草图(显然是陈安的手笔)。厅堂中央,数张宽大的木桌拼在一起,上面铺着一幅巨大的、正在不断添加标注的《寰宇海路雏形总图》,旁边堆满了写满蝇头小楷的笔记、泛黄的航海日志抄本、以及各种奇形怪状的海员工具(星盘、牵星板、沙漏、罗盘等)。
数十名从学宫各院(尤其是格物、算学、兵事院)精挑细选出来的年轻学子、几位被特聘来的老船工、退役老水师军官,以及几位面容沉静、气质迥异于中原士子的琉球使者随行人员(陈安特意留下的通译和向导),正围在桌边、图前,激烈地讨论、记录、演算、争执。
刘睿今日难得未着王服,只一身简朴的深蓝棉袍,坐在厅堂角落一张不起眼的椅子上,安静地倾听着。赵千钧与公输衍陪侍在侧。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人群中心,那个正用木炭笔在一块特制白漆木板上飞快勾画、讲解的中年人身上。
此人姓徐,名谦,字益之,原是泉州一落魄海商家的账房兼文书,因家道中落、又遭海难,流落北疆,因其精通算术、略通水文,被沈万三发现,推荐入百家学宫。此刻,他面色因兴奋而泛红,声音却竭力保持清晰:
“……王爷,诸位,请看!依据琉球陈使者提供的《琉球至闽浙针路簿》残本,结合我等从海盗缴获的零散记录,以及王爷前番赐下的那几页‘异域牵星述要’,卑职与算学同僚反复推算验证,已初步整理出一条从龙吟湾经琉球那霸港,中转前往吕宋(马尼拉)的相对安全季风航线!”
他用木炭笔在总图的相应位置上画出虚线,并标注出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数字。“关键在此!”他指向琉球群岛以南一片空白海域,“传统海图对此处记载模糊,只言‘黑水湍急,多诡风’。然据异域牵星法提示,以及我等对近年商船失事记录的分析,此片海域应是受两股不同季风与洋流交汇影响,风向复杂,海流紊乱,但并非完全不可通行。只需精确计算时节,避开东北季风最强盛之腊月、正月,利用季风转换期的三四月间,或可有惊无险通过。为此,我等正在编订一份《季风转换期海象预判简表》,依据云相、水色、海浪形态、乃至海中生物活动,推断未来一两日天气与风浪趋势……”
他顿了顿,擦去额头细汗,继续道:“再者,便是定位。传统牵星过洋术,仰观北辰、华盖诸星,以定南北。此法于近海尚可,一旦远涉重洋,天气稍变,星辰隐没,便易迷失。异域之法,除观测北极星高度(称‘纬度’),更提及观测正午太阳高度,并需结合一种名为‘经度’的度量……此法原理深奥,所需计时器械极精,我等尚在摸索。然其提出的‘利用不同纬度常见星辰组合进行交叉定位’的思路,极具启发。我等已着手整理一份《四洋常见拱极星辰与中天星宿对应高度表》(雏形),或可提高阴雨天气下的大致定位能力……”
另一名学子迫不及待地补充:“还有远洋疾病!卑职查阅前朝郑和船队遗留医案,结合王爷提示的‘坏血’之症,发现其描述与长期航行、缺乏新鲜蔬果之水手所患恶疾高度吻合!已与医学堂同窗会商,初步拟定数条防治章程:一、远航船只须强制配备豆类(可发豆芽)、耐储腌菜(酸菜、泡菜)、及大量柑橘、柠檬(或制成蜜饯、干片);二、推广饮用煮沸清水或茶汤,严禁直接饮用舱底积水;三、制定船员定期洗浴、晾晒被褥、舱室通风条例;四、编撰《海上常见急症简易处理手册》,包括溺水、骨折、毒虫叮咬、高热等的应急疗法……”
刘睿静静地听着,心中欣慰。他将脑海中那些来自系统兑换的【初级航海术】知识碎片,以“古籍残卷”、“异域见闻”、“前人推测”等模糊形式,逐步抛给百家学宫的精英们。如今看来,这些种子已然落地生根,并在与本土实践、外部情报(如琉球资料)的碰撞融合中,开始发芽抽枝。虽然距离真正的、系统化的近代航海科学还很遥远,但这一步迈出,意义非凡。它意味着北疆的海上力量,开始从依赖个人经验与勇气的“手艺”,转向寻求可复制、可传承、可优化的“知识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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