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五,距离龙吟湾二次海战已过去七日。
胜利的消息,如同冬日里一声撼动渤海的惊雷,以惊人的速度,裹挟着各种添油加醋的细节,沿着海岸线、商路、乃至隐秘的渠道,飞速扩散开来。
莱州府,黄县码头,“茂源茶庄”。
曾经在深夜秘密会见过“快脚李”的管事老吴,如今面色惨白如纸,蜷缩在后院柴房里,听着外面街市上沸反盈天的议论。
“……听说了吗?镇海城那边,北疆王的水师又打了个大胜仗!比上次还厉害!”
“何止是厉害!我二舅家的表侄在登州水师当差,传回来的消息才叫吓人!说北疆水师出动了一种浑身铁灰色、小山一样大的新式巨舰,一炮就把海盗头子的船轰了个对穿!”
“对对对!我也听跑海的朋友说了,那仗打得,天昏地暗,海盗去了好几十条船,逃回来的不到一巴掌!连那个纵横东海多年的‘浪里蛟’刘香老,都被活捉了!”
“北疆王真是了不得!有这般水师护着,往后咱们这渤海跑船,可算安心多了!”
“可不是嘛!我听说好多海商都琢磨着,以后多往北疆的港口靠,挂北疆的旗子,比什么都管用!”
茶庄的伙计也兴奋地凑在一起嘀咕,言语间充满了对北疆水师的敬畏与对未来的憧憬。老吴却听得浑身发冷,牙齿不住打颤。他想起了那晚自己传递出去的“情报”,想起了“快脚李”那艘驶向黑暗的驳船,更想起了不久前夜枭找上门时,那双看透一切、冰冷无情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完了,茶庄东家也完了,甚至登州那边……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将头深深埋进膝盖,等待着不知何时会降临的雷霆之怒。
登州,水师衙门。
兵备副使周奎将自己关在签押房里,面前的公文堆积如山,他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额头上冷汗涔涔,握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龙吟湾大捷的消息,对他而言不啻于一道催命符。
他比常人知道更多内情。二皇子通过“福瑞昌”传递的那些关于北疆水师“虚弱”的情报,他虽未直接经手,却也默认甚至暗中行过方便。本想借此讨好二皇子,同时削弱日益坐大、不听调遣的北疆,谁知……北疆水师非但不弱,反而强得可怕!那艘传说中的“伏波号”巨舰,简直是梦魇般的存在!
更让他恐惧的是,战前战后,北疆夜枭在沿海的活动明显加剧,据说抓了不少“通海匪”的细作。他安插在沿海的几个眼线,近日也相继失去联系,下落不明。周奎毫不怀疑,北疆已经掌握了他与二皇子、与“福瑞昌”之间某些不清不楚的勾当证据。一旦北疆王较起真来,或者二皇子为了撇清关系把他抛出去……
“不行……必须立刻上书朝廷……不,是上表北疆王!”周奎猛地站起,语无伦次地自言自语,“要申明本官与海盗绝无瓜葛,一贯仰慕王爷靖海安民之德……对,还要弹劾‘福瑞昌’商号勾结匪类,蛊惑人心……必须尽快撇清!”
他颤抖着手铺开纸笔,开始搜肠刮肚地构思既能撇清自己、又不至于太过得罪二皇子的言辞。每一笔落下,都觉有千斤之重。
五岛列岛及渤海各处偏僻岛屿。
侥幸逃回的海盗残兵,带回了全军覆没、刘香老被擒、松平胜生死不明的噩耗。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各个巢穴和藏身地蔓延,带来的不是同仇敌忾的复仇怒火,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绝望。
“北疆人的巨舰……一炮就能轰碎咱们最大的船……”
“刘香老那么精明的人都栽了……”
“还打什么?去送死吗?”
“散了散了!这碗饭吃到头了!”
许多中小头目眼见大势已去,或带着亲信和细软远遁南洋,或干脆洗手散伙,躲回陆上做个安分百姓。曾经喧嚣一时、令沿海商民闻风丧胆的东海海盗势力,经此一役,元气大伤,至少在渤海及黄海北部,已难再组织起成规模的威胁。北疆水师的玄色龙旗和那艘灰色巨舰的传说,成了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神京,二皇子府邸。
密室中,瓷器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刘珏惯常的温润笑意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的怒容与眼底深处难以掩饰的惊悸。他面前的地上,散落着登州周奎语焉不详、急于撇清的密报,以及来自其他渠道、更加详细确凿的龙吟湾战况描述。
“‘伏波号’……完全体的新式巨舰……诱敌深入……全歼……”每一个词都像是一记耳光,狠狠抽在他的脸上。他自以为高明的借刀杀人之计,不仅未能伤到北疆分毫,反而像是亲手将海盗送进了北疆预设的屠宰场,更让北疆借此机会,向全天下展示了其隐藏的可怕实力!
“孙成……周奎……福瑞昌……废物!一群废物!”刘珏低声咆哮,胸口剧烈起伏。他不仅损失了经营多年的海上暗线(海盗联盟),更让北疆的声望和威慑力暴涨。可以预见,未来沿海乃至江南那些摇摆的势力,在押注时,恐怕会更多地向北疆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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