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尾巴终于被彻底甩脱,转眼进入了六月。
松韵书院窝在半山腰,早晚还好,一到晌午,也热得人心头发燥。
甲班讲堂里,窗户全开着,偶尔有风吹来也是热的。
陆先生讲着《孟子》,青文坐在窗边认真听着。
这些日子他越发刻苦了,天不亮就爬起来念书,晚上油灯也常常点到半夜。
课毕,陆先生坐着给部分学子答疑,大家也放松了一些。
“青文,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江西舟扭着脸问:“我半夜起夜,瞧见你那屋还亮着光。”
“没多晚。”青文含糊应道。
“得了吧,”江西舟撇嘴,“眼睛都熬红了。你这么拼干啥?院试还早着呢。”
旁边的张岳插话:“早什么?转眼就是明年八月。你现在不学,等临阵磨枪吗?”
江西舟皱了皱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学问重要,也要顾惜身子。”
江西舟扭过身子,又问另一边,“李海宴,你《尚书》温习到哪了?”
李海宴头也不抬:“《康诰》刚过。柳时安,你呢?”
“《酒诰》。”
“这么快?”江西舟咋舌,“你们一个个的……”
陆先生咳嗽一声,讲堂立刻安静下来。
来书院这几年,青文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早先只是工整,横平竖直,如今笔画间也有了筋骨,结构也稳当。
青文心想,这次齐伯应该不会再拒绝他抄书了。
青文走到藏书馆时,守馆的齐伯坐在门口竹椅上摇着蒲扇打盹。
“齐伯。”青文唤了一声。
齐伯眯眼看他:“甲班的陈青文?啥事?”
“学生的字长进了一些,先请您看看能否为馆里抄书?”
青文递上一张习字。
齐伯接过,凑到眼前仔细看了半晌。
“起笔要再沉些。不过整体还成。”
他把纸递回来:“抄书这活儿,最要紧就是心静。错一个字,整页就废了。”
“学生明白,定会仔细。”
“馆里是有几本要抄。”齐伯摇着扇子,慢悠悠道。
“一本《南闱墨萃评注》,苏山长早年从江南带回来的。还有本《读史管窥偶记》,一个老翰林写的。”
青文眼睛亮了亮。
“《墨萃》一百二十页,二百四十文。《偶记》四十页,二十文。”
“纸墨馆里出,半个月交活。规矩知道吧?错字扣钱,污页扣钱,逾期分文没有。”
二百六十文。青文心里算了算,够买好些纸笔了。
“学生接。”他应得干脆。
“成。”齐伯起身进屋,从柜台底下拿出东西递给青文。
“靠南窗那张桌子亮堂,就去那儿抄。每日抽空来就成,书不能带走。”
“是,多谢齐伯。”
日子就这么分成了三块。
白天讲堂里,气氛一天比一天紧。
这日讲《周礼》,陆先生忽然问:“若以‘九贡’之法征今之税,当如何?”
讲堂里无人应声。这问题太实,书里没有现成答案。
柳时安想过后开口:“先生,学生以为,古之‘九贡’分邦国、地域之产,今之税制却以田亩、人丁为主。若强行比附,恐失其本。”
“说下去。”
“田亩有肥瘠,人丁有贫富。
单一税率,看似公平,实则可能苦了贫瘠之地、贫寒之家。”
“或许……或许该有差等。”
“差等?”张岳忍不住插嘴,“那得多少胥吏去核定?中间生出多少弊端?”
李海宴也说:“《周礼》本就是理想之制,未必能行于今。”
几个人竟你一言我一语争论起来。
青文静静听着,发现柳时安说的,竟和他抄的书中提到的某些问题隐隐呼应。
下午藏书馆,南窗下的桌子成了青文的固定位置。
这天他正抄到《墨萃》里一篇论漕运的文章,旁边有人坐下。
是谢远山。
他看了一眼青文抄的东西,压低声音:“这评点有点意思。‘漕弊不在河,而在吏’——说得真狠。”
青文点头:“这位评点者应是深知内情。”
“我爹说过,漕运上的门道深着呢。”谢远山随口道,又看看青文抄的字,“你这字,真是越写越好了。
我哪有一本《多宝塔》拓本,你看不看?”
“当然看。多谢谢兄。”
谢远山刚走,梁识又鬼鬼祟祟溜过来,旁边还跟着张鹏。
“青文!”梁识扒着桌子边,眼睛发亮,“你在这儿抄书?能挣多少?”
青文无奈:“齐伯定的价,不多。抄一页书两文。”
“那也比没有强啊。”梁识羡慕道,“我也想抄书,就是齐伯看不上我的字。”
张鹏瞥见青文手边的《偶记》,好奇道:“你这书讲啥的?”
“一些读史的心得。”
“史书有什么好看的。”梁识撇嘴,“还不如话本有意思……”
话音未落,被张鹏拽了拽袖子。
“齐伯看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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