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宋阳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醒了过来。
不是身体的颠簸,而是大地的震动——是前面的队伍在移动,带着后面的人也被迫挪动脚步。他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老娘。
李氏还靠在他肩上,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但好歹还有气。宋阳松了口气,刚想撑着身子坐起来,一股更浓重的腥臭味钻进了鼻腔,比之前闻到的任何气味都要刺鼻。
他循着气味望去,胃里瞬间像被冰水浇透。
不远处的路边,一个穿着破烂棉袄的汉子正背对着队伍,蹲在一具用草席盖着的尸体旁。那尸体看身形像是个女人,大概是他的亲人。汉子的肩膀在微微颤抖,手里拿着一块锋利的石片,正对着尸体的大腿部位,动作迟疑而僵硬。
草席被掀开了一角,露出的布料上沾着暗红色的污渍。
宋阳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那汉子想做什么。
史书上记载的“易子而食”、“人相食”,那些曾经只存在于文字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词语,此刻正以一种无比残酷的方式,在他眼前缓缓拉开序幕。
他猛地别过头,不敢再看,喉咙里一阵腥甜涌上,却被他死死咽了回去。胃里的观音土像是活了过来,疯狂地翻腾着,让他几乎要窒息。
旁边有人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却只是麻木地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脚步甚至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不是在亵渎死者,不是在挑战人性的底线,而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像路边的野草被风吹动一样。
宋阳的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
这就是乱世,这就是饥荒。在这里,伦理道德、礼义廉耻,早已被饥饿碾碎成了粉末,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丑陋而血腥。
“抢啊!那是我先看到的!”
一声尖利的嘶吼猛地划破了沉闷的空气。
宋阳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棵枯树下,两个面黄肌瘦的汉子正扭打在一起,滚在泥地里,互相撕扯着对方的头发和破烂的衣服,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们争抢的,不过是半块从树干上剥下来的、带着泥土和霉斑的树皮。
其中一个汉子的妻子也扑了上去,用尖利的指甲去挠另一个汉子的脸,嘴里哭喊着:“那是给我娃留的!你个杀千刀的!”
“谁抢到就是谁的!这年月,还讲什么道理!”另一个汉子狞笑着,一拳砸在女人的脸上,将她打翻在地。
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大概是那女人的孩子,见母亲被打,尖叫着扑上去抱住那汉子的腿,用牙齿去咬。
那汉子被惹恼了,眼中闪过一丝凶光,抬起脚,狠狠地一脚踹在孩童的胸口上。
“嘭”的一声闷响。
孩童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踹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重重地撞在旁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没有哭声,没有喊声。
那孩子落地后,就那么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小小的身子蜷缩着,像是睡着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扭打的汉子停了手,打人的女人也忘了哭喊,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那个趴在地上的孩童。
几秒钟后,那个踹人的汉子猛地打了个寒颤,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他看了看自己的脚,又看了看地上的孩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但很快就被麻木取代。他一把抢过地上的半块树皮,塞进怀里,头也不回地挤进了逃荒的队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孩童的母亲疯了一样扑过去,抱起孩子,颤抖着去探他的鼻息,然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那哭声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却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很快就被队伍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淹没。
宋阳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他看着那个母亲抱着孩子的尸体,瘫坐在地上,哭声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无声的哽咽,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和周围所有人一样,失去了神采。
他的目光继续移动,看到了更荒诞、更令人心碎的一幕。
一个穿着补丁摞补丁的妇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正低头哼着不成调的歌谣。那妇人的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甚至还能看出一丝温柔。
但宋阳看得清楚,那婴儿的身体早已僵硬,小脸青紫,眼睛紧闭,显然已经死了很久。可那妇人却像是毫无察觉,依旧轻轻拍着怀里的婴儿,哼着走调的歌谣,脚步蹒跚地跟着队伍往前走,嘴里还喃喃着:“宝儿乖,睡吧,等醒了,娘就给你找奶吃……”
她的声音很轻,像梦呓一样,与周围的绝望和痛苦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宋阳再也看不下去了。
他不能再这样待下去,不能让老娘也落得这样的下场。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先把自己撑起来,再把老娘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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