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程灵素虽然背对着众人,专心侍弄那几株“月影蓝”,但全身的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身后每一丝动静。
她听到那几人并未离开,也未曾喧哗,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这让她心中的那丝异样感更浓。
尤其是那个目光奇特的青衣年轻人,他的存在,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扰动了谷中惯有的沉寂。
就在她准备再次开口,用更严厉的语气驱赶这些不速之客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药圃边缘一个临时搭建的草棚。
草棚里,躺着一只她前几日从山外救回的后腿受伤的野兔。
那野兔后腿的伤口,原本经过她的处理已开始结痂,但此刻,伤口周围却明显红肿起来,边缘甚至有些许黄白色的脓液渗出,野兔的精神也显得萎靡不振。
程灵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
这种伤口“恶化”的情况,她并非第一次见。
依照师门传承以及她自己的理解,这多半是“邪风入体”、“毒火蕴结”所致。
她已用了清热解毒、活血生肌的方药,效果却似乎不尽如人意。
她站起身,走到草棚边,仔细检查着野兔的伤口,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沾了一点脓液,在鼻尖嗅了嗅,又仔细观察其色泽黏稠度,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与执着。
这种反复出现的、难以用现有理论完美解释的现象,正是她醉心医道、不断探索的动力之一,却也时常让她感到自身的局限。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而清晰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姑娘可是在为此兽的伤口化脓所扰?”
程灵素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看向开口的南宫宸。
只见他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一个合适的距离,既能看清草棚内的情况,又不会显得过于冒犯。
他的脸上带着探讨的神情,而非指点江山般的卖弄。
“是又如何?”程灵素语气依旧清冷,但并未直接斥责他多管闲事。
她倒想看看,这个能看破七心海棠阵、眼神奇特的年轻人,能说出什么来。
南宫宸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依姑娘之见,伤口为何会化脓?这脓液又是何物?”
程灵素略一沉吟,依着师门所学答道:“乃邪风秽气侵入肌理,与体内气血相搏,郁而化热,血肉腐败所生之脓毒。”
这是当下最主流的医学观点。
南宫宸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即却话锋一转,提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观点:“姑娘所言,是表象,而非根源。依在下浅见,伤口化脓,其根源并非虚无缥缈的‘邪风’,而是由无数肉眼不可见的、活着的微小生物所引起。”
“肉眼不可见的……活着的微小生物?”程灵素愣住了,这个说法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甚至听起来有些荒谬。
她秀眉微蹙,眼中第一次对南宫宸露出了明显的怀疑之色,“荒谬!世间岂有肉眼不见之活物?阁下莫非在戏弄于我?”
一旁的胡斐和马春花等人也听得面面相觑,只觉得南宫宸这话太过匪夷所思。
南宫宸对众人的反应早有预料,他神色不变,语气依旧平和而笃定:“姑娘稍安勿躁。请想,为何同样的伤口,在洁净通风之处不易化脓,而在污秽肮脏之地则极易恶化?为何用沸水煮过、或用火焰灼烧过的布帛处理伤口,情况会好上许多?”
他引用的,都是程灵素日常观察中无法忽视的现象。
程灵素眼神微动,没有反驳,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便是因为,那些微小的生物——我们暂且称之为‘细菌’。”南宫宸采用了这个更易理解的词汇,“它们无处不在,空气、泥土、水中,乃至你我身上,皆有存在。绝大多数细菌于我等无害,但其中有少数种类,嗜好以破损的血肉为食,并能分泌毒素。”
他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描述着:“当伤口暴露,这些‘细菌’便趁机侵入,在其中大量繁衍,吞噬血肉,释放毒素,这才导致了姑娘所见的红肿、发热、疼痛乃至化脓。脓液,便是我们身体的白血球与这些细菌战斗后,双方同归于尽的残骸。”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野兔的伤口:“姑娘你看,这脓液是否多在伤口暴露、或被不洁之物接触后产生?是否在保持伤口干燥洁净后,情况会有所缓解?这便是因为,我们减少了‘细菌’入侵和繁衍的机会。”
程灵素彻底怔住了。
南宫宸的话,初听荒谬绝伦,但细细品味,却与她多年来观察到的诸多疑难伤症现象严丝合缝!
许多她过去只能用“邪气盛”、“正气虚”等模糊概念解释的情况,用这“细菌”之说,竟能解释得如此清晰、直接!
她回想起自己试验各种消毒方法时的效果差异,回想起某些特定草药的神奇作用……无数碎片化的观察和经验,仿佛在这一刻被一条无形的线串了起来,指向了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微观世界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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