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的暮春,本该是江汉平原莺飞草长、稻禾青翠的时节,然而建安十三年的襄阳城,却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自燕帝吕布那篇辞锋如刀的《讨逆檄文》如同插翅般传入荆州以来,这座雄踞汉水之滨的州治重镇,便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惶惑与压抑之中。檄文中直刺刘表“昏聩”、预言“嫡庶失序”的字句,像淬了毒的棘刺,深深扎进荆州权力核心最敏感的神经末梢,让本就因牧守病笃而暗流汹涌的襄阳,更添了几分山雨欲来的死寂。
车骑将军府邸深处,药石的苦涩气息几乎浸润了每一寸栋梁。曾经姿貌温伟、威震八表的刘表,如今枯瘦如柴,躺在层层锦衾之中,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响,浑浊的双眼时而空洞地望着藻井,时而因府外隐约传来的车马声、低语声而闪过一丝惊怒与无力。他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沙漏正不可挽回地走向尽头,而对这片基业的失控感,比死亡的迫近更让他痛彻心扉。长子琦性情柔懦,远在江夏;幼子琮年幼,其母蔡氏与舅氏蔡瑁、蒯越等人把持内外,意图已是昭然若揭。吕布的檄文,不过是将这层遮羞布彻底撕碎,将荆州的软肋暴露在北方强邻的兵锋之下。
“父亲……” 刘琮跪坐榻前,看着父亲急剧起伏的胸膛,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惶恐。他还不能完全理解权力倾轧的残酷,却能感受到府中上下那种令人窒息的气氛。
刘表艰难地抬起枯槁的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喉咙里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无人能辨。泪水从他深陷的眼角滑落,混入花白的鬓发。他英雄一世,坐拥荆襄九郡,带甲十余万,此刻却连身后事都无法安排妥帖,只能眼睁睁看着基业或将崩析,内心那份不甘与忧愤,灼烧着他最后的精神。
与此同时,蔡瑁的府邸密室中,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熏香也压不住的紧张。蔡瑁、蒯越、张允等荆州核心权臣齐聚一堂,人人面色凝重。几案上,除了那份已被翻看得边角起皱的檄文抄本,还有一份刚刚由北方细作拼死送来的最新密报——燕帝吕布已亲率大军二十余万,水陆并进,前锋张辽所部水师已出巢湖,游弋江口;征南将军张合亦率五万步骑自宛城南下,旌旗直指襄阳!
“诸位,局势已危如累卵!” 蔡瑁猛地一拍案几,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嘶哑,“北军势大,吕布志在必得。主公……主公怕是就在旦夕之间!若等刘琦闻讯自江夏赶来,或是让那张合兵临城下,内外交迫,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后落在蒯越身上,“异度,你素来多智,当此关头,何以教我?”
蒯越捻着胡须,眼神闪烁,沉吟片刻方道:“吕布檄文虽厉,然其意并非真要屠城灭族,所求者,无非荆州归附。今北军压境,实乃武力迫降。若我等……” 他压低了声音,“若能主动献州,迎奉燕帝,非但可保身家性命,延续家族富贵,或许还能在新朝谋得一席之地。若待城破之日,或刘琦引兵入内,则万事皆休矣。”
张允有些犹豫:“只是……如此行事,岂非背负背主之名?且刘备尚在城内,其人与关羽、张飞皆万人敌,若知其谋,恐生内变。”
“刘备?” 蔡瑁冷笑一声,眼中闪过狠厉之色,“一介丧家之犬,寄居我荆州,焉能容他坏我大事?况且吕布檄文中亦直斥其为‘反复无常之枭雄’,其心叵测。此人,绝不可留!待大事定后,再设法除之,或献于燕帝,皆可。” 他顿了顿,决然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已决意,遣密使前往张合军中,商议归附事宜。为确保万无一失,城内防务,尤其通往江夏、以及刘备居所附近的关卡哨探,需立即加派我等心腹之人,严加掌控!” 这些心腹人手的额外赏赐与调动,皆由蔡瑁以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名义,从府库中调用特别款项,记录在将军府的机密用度册上。
就在蔡瑁等人密谋之时,刘备所在的馆驿之内,亦是灯火未熄。
关羽快步从外间走入,掩上房门,对正在灯下凝视荆州地图的刘备低声道:“大哥,情形不对。城内巡夜兵马较往日增加了三成,且多是蔡瑁、张允的嫡系部曲。通往江夏的几处水陆要道,盘查骤然严厉起来。方才我隐约听到街上有马蹄声,似是往州牧府方向去了。”
刘备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而逝。“蔡瑁……怕是等不及了。” 他深吸一口气,“吕布大军南下,刘景升病危,此乃蔡氏攫取权位、献州求荣的天赐良机!他们绝不会允许琦公子顺利继位,也不会容我等在此碍事。”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张飞按捺不住,低吼道,“难道就在这里坐以待毙?”
“等。” 刘备吐出一个字,走到窗边,透过缝隙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我们在等一个确切的信号,蔡瑁也在等——等州牧府里那位彻底咽气,或者等北方的使者带来吕布的承诺。”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关张二人,“但我们也必须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云长,翼德,暗中吩咐下去,让我们带来的所有亲随,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准备好十日干粮,随时听候号令!” 这些干粮的准备,动用了他们仅存的、由糜竺暗中接济的部分金银,在市面上零星购得,并未引起太大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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