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凉得像浸了冰,驿站旁的老槐树叶子落得只剩光秃秃的枝桠,风卷着枯草碎屑在营地周围打旋,偶尔掠过亲兵的铠甲,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林越靠在马车壁上浅眠,手里还攥着那本记满订单的账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上“宝石”二字的墨迹——那是从洛阳带回来的西域红宝石,每一颗都能在黑石镇换两匹良驹,是商队最贵重的货物。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顺着风飘进车厢。那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醒谁,布靴踩过枯草时,只留下几不可闻的“窸窣”声,却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扎耳。林越猛地睁开眼,眼底的睡意瞬间褪去,他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借着天边那点微弱的月光,看向货马车的方向。
只见一道黑影正弓着腰,贴着装布料的马车阴影,一步一步往最里面的宝石车厢挪。那人身形不算高大,穿的是白天阿福那件粗布短打,腰间束着的灰布带在风里晃了晃,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衣角。可等他抬手去摸宝石车厢的门闩时,林越却瞥见他袖口沾着的青灰色粉末——那是青州影青瓷特有的釉料,早上沈仲的长衫上也有同样的痕迹。
林越指尖瞬间攥紧了腰间的刀柄,冰冷的触感让他冷静了几分。他刚要推门下车,另一道黑影突然从旁边的草垛后钻了出来,动作又快又轻,伸手就拽住了阿福的胳膊。“阿福,你疯了?”压低的声音里满是急切,还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正是沈仲。
阿福被拽得一个趔趄,脚下的枯草发出“咔嚓”一声轻响。他转过身时,眼睛在月光下泛着红,像是被逼到了绝境:“疯了?咱们再不疯,就等着被万利当铺的人打断腿!”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唾沫星子喷在沈仲的长衫上,“那马车上的宝石,随便拿几颗都够还了债,还能让咱们的作坊起死回生!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你忘了王掌柜是怎么帮咱们的?”沈仲的声音发紧,手还死死拽着阿福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去年作坊快倒闭的时候,是他先付了五百两定金让咱们周转;这次你欠了高利贷,也是他特意写信说,等咱们到了黑石镇,就先结一半货款帮你还债。咱们要是动了林都尉的货,不仅对不起王掌柜,这辈子都别想在青州商界立足了!”
“立足?”阿福猛地甩开沈仲的手,力道大得让沈仲踉跄着退了两步,撞在身后的草垛上。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混着脸上的泥灰往下淌:“我现在连命都快保不住了!那个刀疤脸上周堵在我家门口,手里拿着铁链,说这个月再不还钱,就卸了我的胳膊喂狗!沈掌柜,我知道你仁义,可咱们不能坐着等死啊!”
两人的争执声虽小,却还是顺着风传到了不远处的亲兵帐篷里。周武本就没睡,一直盯着两人的动向,听到动静后,立刻抽出腰间的长刀,带着两名亲兵快步走过来。长刀出鞘时,金属摩擦的“噌”声在夜里格外刺耳,冷光晃得阿福猛地缩了缩脖子。
“好啊,果然没安好心!”周武的声音带着怒意,脚步踩得枯草“咯吱”响,“林都尉好心让你们搭车,你们竟敢打宝石的主意,当咱们的亲兵是摆设?”
阿福见状,转身就想往田野里跑,两条腿却像灌了铅,刚跑出两步,就被旁边的亲兵伸脚绊倒。他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下巴磕在石头上,疼得他“嗷”了一声,还没等他爬起来,两名亲兵就扑上去,一人按胳膊一人按腿,把他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沈仲连忙上前一步,对着赶过来的林越拱手行礼,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声音都在发颤:“林都尉,周队长,这事真的不怪阿福,是他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我已经拦着他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他这一次吧!”
林越从马车上下来,靴底踩过冰凉的草叶,走到阿福面前。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得他的眼神格外冷,像结了冰的河水:“你刚才说,万利当铺的人要打断你的腿?”
阿福被按在地上,脸贴着满是露水的草叶,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哆嗦。他张了张嘴,声音含糊却清晰:“是……是万利当铺的刀疤脸,左脸有一道从眼角到下巴的疤,穿黑色短打……我三个月前借了五百两高利贷,说是月息五分,结果利滚利到现在,已经欠了一千两了……他说,要是这个月再不还,就……就卸我的胳膊,还说要把我娘赶到街上要饭……”
“万利当铺?”林越皱紧眉头,脑海里突然闪过苏文渊在洛阳“万国商汇”时说的话——“青州的万利当铺看着是正经生意,其实背后是盐帮的人在撑腰,他们最近总在打听西域商路的消息,还截过沙驼部的商队,你路上可得小心”。他蹲下身,盯着阿福的眼睛,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刀疤脸有没有问过你,咱们商队的路线?或者车上装了什么货物?”
阿福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不敢直视林越的目光:“他……他问过我,是不是要跟林都尉的商队走,还问车上有没有贵重东西……我没敢说太多,就说……就说装的是布料和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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