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金是被几个同样疲惫不堪、身上带着伤的辅兵,用一块破门板从尸山血海里抬回来的。
他左肩的伤口深可见骨,皮肉翻卷,边缘已经呈现出不祥的灰白色,每一次颠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几度昏死过去。
当他再次恢复一点模糊的意识时,首先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气味。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脓液、排泄物、汗馊、劣质草药和尸臭的恶臭,如同实质般粘稠地包裹着他,钻进他的鼻腔,黏在他的喉咙里。
他几乎要窒息,胃里空空如也,却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呃…咳咳…”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看清自己身处何地。
这是一个巨大的、四面漏风的破败棚屋,或者更像是牲畜圈。
地上铺着薄薄一层潮湿发霉的稻草,上面躺满了人。
密密麻麻,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呻吟声、哭嚎声、痛苦的喘息声、神志不清的呓语声……
各种绝望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永不停歇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海洋。
这就是伤兵营。
一个比战场更残酷的地方。
张三金躺在这片污秽的“床铺”上,身下的稻草湿漉漉、粘腻腻,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异味。
他试图动一下,左肩立刻传来钻心刺骨的剧痛,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号衣。
“新来的?别乱动!”旁边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张三金艰难地扭过头,看到旁边稻草上躺着一个老兵。
他的一条腿从膝盖以下没了,伤口只用脏污的布条胡乱裹着,渗出的脓血已经将布条染成了深褐色,散发出阵阵恶臭。
老兵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眼神浑浊,只有嘴巴还在微微开合,发出微弱的呻吟。
“水…给我口水…”老兵喃喃道,干裂的嘴唇起满了皮。
张三金舔了舔自己同样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像着了火。
他哪里还有水?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同样肮脏号衣、脸上带着麻木神情的辅兵,拖着一个散发着馊味的木桶走了过来。
他用一个破瓢,从桶里舀出浑浊不堪、漂浮着可疑杂物的水,挨个往躺着的伤兵嘴里灌,动作粗暴得像在喂牲口。
轮到张三金时,他贪婪地张开嘴,浑浊的水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灌了进来。
他顾不得许多,大口吞咽着,冰凉的液体暂时缓解了喉咙的灼烧感,却让空瘪的胃部一阵痉挛。
“忍着点!”一个同样疲惫、脸上沾着血污的医官模样的人蹲到了张三金身边,他甚至没看张三金的脸,目光只盯着他那可怕的伤口。医官手里拿着一把形状怪异、沾着褐色污迹的钳子。
“按住他!”医官对旁边的辅兵吩咐道。
两个辅兵立刻上前,死死按住了张三金的肩膀和手臂。
张三金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你…你要干什么?”
医官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用钳子粗暴地拨开张三金肩头翻卷的皮肉。
剧烈的疼痛让张三金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呃啊——!”他忍不住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因剧痛而剧烈挣扎,却被辅兵死死按住。
“烂肉要清掉!忍着!”
医官不耐烦地低喝一声,手中的钳子毫不留情地探入伤口深处,夹住一小块已经发黑坏死的肌肉组织,猛地一扯!
“啊——!!!” 张三金感觉灵魂都被这一下撕扯拽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他浑身抽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昏死过去。
医官动作麻利却极其粗暴,迅速清理着伤口,又将一些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黑乎乎的药膏胡乱涂抹在伤口上。
那药膏接触到创面,带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灼痛感。
“行了!命大死不了!”医官丢下这句话,看也没看张三金一眼,又走向下一个发出痛苦呻吟的伤兵。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屠宰场处理牲口。
张三金瘫在稻草上,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左肩处传来一阵阵灼热和钝痛。
他感觉自己的半边身体都麻木了。
接下来的日子,是真正的煎熬。
伤口开始发炎、红肿、化脓。每一次换药,都如同经历一次酷刑。
高烧如同跗骨之蛆,反复袭来。在滚烫的昏沉和冰冷的战栗之间,张三金感觉自己如同在炼狱中沉浮。
伤兵营里,死亡如同呼吸般平常。
白天,还能听到各种痛苦的呻吟和哭嚎。到了夜晚,声音会渐渐低落下去,然后,在某个角落,会突然响起一声长长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叹息,或者是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呛咳,接着便归于沉寂。
然后,在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候,会有专门负责处理尸体的辅兵,拖着板车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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