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兵告示如同瘟疫,迅速在张家坳蔓延开来,将刚刚燃起的微末希望彻底扑灭。
恐慌和绝望笼罩着这个小小的山村。
家家户户都笼罩在愁云惨雾之中,压抑的哭泣声、激烈的争吵声、无助的叹息声,成了主旋律。
张三金家更是愁云密布。
两丁抽一!他和世信,两个男丁。这意味着,他们父子俩,必须有一个要去那血肉横飞的战场,去面对凶残如虎狼的胡人骑兵!
“爹,我去!”世信猛地站起来,少年人的脸上带着一种不合年龄的决绝和莽撞,“我力气大!
连熊瞎子都宰了!我不怕!”
“胡闹!”张三金厉声喝道,声音如同炸雷,震得土屋嗡嗡作响。
他死死盯着儿子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恐惧。
“那是打仗!不是打猎!那是成千上万的骑兵!是杀人不眨眼的胡虏!你连血都没见过几次,去送死吗?!”
“可是爹!你年纪大了…”
世信急得眼圈发红。
“老子还没老到拿不动刀!”张三金粗暴地打断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油灯都跳了一下。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油灯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沉重的悲凉。
“这事就这么定了!我去!”
“当家的!”一直沉默着、脸色惨白的杏花失声叫了出来,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她扑过来,死死抓住张三金的胳膊,仿佛抓住即将被洪水冲走的浮木,“你不能去!不能去啊!
那战场…那是吃人的地方!
万一…万一…”后面的话,她哽咽着说不出来,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的呜咽。
张三金看着妻子哭得浑身颤抖的样子,心如刀绞。
他何尝不知道战场凶险?
此一去,九死一生!他粗糙的大手颤抖着,覆盖在杏花冰凉的手背上,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沉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从磨盘里碾出来:
“杏花…听我说…”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的酸涩,“世信…他太小了。
他才刚…刚像个男人样儿。他还没娶媳妇,还没给咱张家留后…
我不能让他去送死。”
他转过头,看向呆立在一旁、紧咬着嘴唇、身体因为压抑情绪而微微发抖的世信,眼神复杂,有严厉,有期望,更有深沉的、如山般的父爱:“世信,你给我听着!爹走了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给我好好照顾你娘!照顾好这个家!地里的活,该干的干,别偷懒!
要是…要是真遇到过不去的坎儿,兵灾来了,或者遇上什么祸事…”
张三金的声音顿了顿,走到炕柜边,从最底层摸索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那是剩下的大部分银钱。
他塞进世信冰凉的手里,又指了指后山的方向:“拿着这个!带着你娘,还有你成子叔、石头叔、小山叔他们几家!
往山上跑!
去老林子深处,咱们以前避雨的那个旧猎屋!
那里隐秘,能躲一阵!
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听见没有?!”
世信攥紧了手里那包沉甸甸、仿佛还带着父亲体温的银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嘴唇被他咬出了血丝,腥甜的味道在嘴里弥漫。
他死死盯着父亲布满风霜、却写满决绝的脸,重重点头,喉咙里堵得发不出声音,只有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倔强地不肯落下。
“当家的…”
杏花再也忍不住,扑进张三金怀里,紧紧抱住他宽厚却注定要远去的胸膛,放声痛哭。那哭声,饱含着无尽的恐惧、不舍和绝望,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在这一刻流干。
“你一定要回来…我和世信…等着你…你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张三金紧紧搂住妻子瘦削颤抖的身体,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此刻也红了眼眶。
他笨拙地、一遍遍拍着妻子的后背,感受着她温热的泪水浸透了自己粗硬的衣襟,像是要烙印在心上。
他低下头,用满是胡茬的下巴蹭着妻子的头顶,声音哽咽而模糊:“…嗯…等我…我会…会活着回来…回来吃你烙的饼…”
油灯昏黄的光,将三人相拥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扭曲、晃动,如同此刻他们破碎的心。
窗外,北风呜咽着卷起沙砾,拍打着窗棂,像是为这生离死别奏响的凄怆序曲。
这一夜,土炕冰凉。
杏花紧紧依偎着张三金,仿佛要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汲取最后一点温暖。
两人都没合眼,黑暗中,只有压抑的呼吸和彼此眼中映出的、绝望的微光。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句也说不出来。所有的叮嘱、担忧、不舍,都化作了无声的泪水,浸湿了粗陋的枕席。
鸡叫三遍,天边泛起一抹惨淡的鱼肚白。
张三金默默地起身,穿上那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衫。
杏花强撑着爬起来,哆嗦着手,为他系好每一个扣子,抚平每一道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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