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穿着一身簇新的、绣着福寿纹样的深紫色绸缎袄裙,银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坐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脸上挂着一个标准的、无比慈祥的微笑。那笑容像是用尺子量过,嘴角上扬的弧度恰到好处,充满了长辈的温和与怜爱。
但是,那笑容凝固了。
从陈见深进入这个房间,找到座位,压抑咳嗽,直到现在,至少过去了半个时辰。祖母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完全相同的笑容,脸上的皱纹仿佛被熨斗烫平,没有丝毫变动。她的眼睛,浑浊而略显放大,正对着陈见深的方向。
陈见深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祖母的眼睛。
一息,十息,三十息……
那双眼睛,似乎许久,许久都未曾眨动过了。
如同画上去的一般。
冷汗,瞬间湿透了陈见深的内衫。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这不是庄重,这绝不是什么狗屁庄严的古老仪式!这分明是一种酷刑,一种诡异的、超自然的、正在发生的怪事!
时间的流逝变得异常缓慢而清晰。每一秒都像在黏稠的胶质中挣扎前行。烛火偶尔爆开一个微小的灯花,那本该是“噼啪”一声的轻响,在这里也只剩下光影的骤然一亮,随即恢复原状。
他试图用目光与其他亲眷交流,但大多数人都如同入定的僧侣,眼观鼻,鼻观心,专注于面前的食物,或者干脆就沉浸在自我的放空中。只有堂姐持续的颤抖,和伯父那无声的切割,在提醒他这里的异常是如此普遍而深刻。
子时前后,宴席似乎进入了某种更深沉的阶段。
亲眷们陆续放下了筷子,坐姿变得更加挺直。他们依旧沉默,但一种无形的张力开始在空气中凝聚。陈见深注意到,坐在他斜对面的一位婶娘,眼角缓缓渗出了一滴泪水,沿着她保养得宜的脸颊滑落,滴在她面前的桌布上,洇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圆点。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她甚至没有抬手去擦,任由那泪痕干涸。
而另一位年纪更轻的表哥,则开始不受控制地流鼻血。鲜红的血液从他鼻孔中流出,滴落在他面前的空碗里,积攒了薄薄一层。他依旧面无表情,仿佛那流血的不是他自己的鼻子。
寂静在吞噬一切,包括这些本应伴随哭泣和慌乱的声音与反应。它们变成了纯粹的视觉图像,更加令人心悸。
陈见深感到自己的膀胱阵阵发紧,强烈的尿意袭来。他想起身,想去后院解决。但他记得请柬上的规则——“不可动”。是指不可离开座位?还是指不能有任何动作?他看向引他入座的堂叔,用眼神传递询问。堂叔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缓缓转过头,脸上依旧是那副麻木的表情,但他极其缓慢地,幅度微小地,摇了摇头。
不能动。
陈见深的心沉了下去。他只能强行忍耐,小腹的胀痛与心理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折磨着他的神经。
就在这时,他无意中瞥见了墙壁上的影子。
烛光将围坐的十几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原本应该是一圈清晰的人影。但此刻,他骇然发现,在祖母影子的肩头,似乎……多了一个小小的、模糊的阴影。那阴影的形状不断变化,时而像一只蹲伏的猫,时而又像是一个蜷缩的婴儿。它附着在祖母的影子上,微微蠕动。
陈见深猛地看向祖母本体,她依然纹丝不动,慈祥地微笑着。肩膀上空空如也。
是眼花?还是……
他不敢再深想,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夜,更深了。烛火似乎也感到了疲惫,光芒不再如初时明亮,开始变得有些摇曳不定,将整个堂屋映照得更加阴森。空气仿佛凝固了,呼吸都变得困难。陈见深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困倦袭来,眼皮沉重得如同挂了铅块。他知道自己不能睡,在这种环境下睡着,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他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就在他与睡魔搏斗,意识有些模糊之际,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沙沙”声,钻入了他的耳膜。
这声音……打破了绝对的寂静!
陈见深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他循声望去,声音来自于长桌的中央,那里摆放着一盘堆砌成宝塔形的糕点。声音,似乎是从糕点内部传来的。
“沙沙……沙沙……”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行,摩擦着松软的糕体。
亲眷们显然也听到了。他们麻木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波动。有人眼皮跳了一下,有人嘴角微微抽搐。堂姐陈婉的颤抖骤然停止,她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死死地盯着那盘点心。
伯父陈建业也停下了他那无声的切割动作,餐刀悬在半空。
只有祖母,依旧保持着那永恒不变的微笑和凝视。
“沙沙”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终于,宝塔形的糕点顶端,松动了。一小块绿豆糕滚落下来,紧接着,一只通体漆黑、油光发亮、足有小儿拳头大小的蜈蚣,从破口处缓缓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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