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路的“汇通钱庄”,檀木柜台泛着暗红色的光,银票的油墨香混着算盘珠子的清响,在雕花穹顶下绕成圈。可今儿这书香却被火药味冲散了——穿西装的汉子正用皮鞋碾着账本,宣纸的碎片混着墨汁粘在鞋底,像拖着片被撕碎的良心。
杜月笙站在对面的绸缎庄账房里,指尖捏着张泛黄的银票,票面上“汇通”二字的朱印还透着鲜红。这是钱庄掌柜周先生送的,当年他在上海滩周转不开,是周先生没要抵押就贷了款,说“银钱是死的,人心是活的”,现在却只能看着周先生被按在金库的铁门上,指骨被夹棍夹得变形,血珠滴在“童叟无欺”的铜牌上,把铜锈泡成了黑。
“带头的是‘算破天’,”阿笙往账本上撒了把滑石粉,笔尖划过纸面时少了些滞涩,“原是钱庄的账房先生,当年做假账吞了储户的血汗钱,被周先生打断了右手腕赶出去。现在靠着日军的军需官本田,带着人回来抢钱庄,说要改成‘大日本军用金库’,把储户的存款全充作军饷,还说‘中国人的钱,就该给皇军花’。”
算破天的右手腕始终佝偻着,用左手把玩着周先生的羊脂玉算盘,玉珠被他摩挲得发亮。“周老头,别给脸不要脸,”他用枪托敲着金库的密码锁,“本田说了,明儿一早要是不交钥匙,就把你这钱庄炸成平地,你那宝贝孙子,正好送去给皇军当记账的奴才!”
他身后的日本兵和伪职员哄笑起来,有人把储户的存折扔进痰盂,有人用刺刀挑着周先生珍藏的《银行簿记》往火盆里送,最缺德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翻译,竟把周先生孙子安安的银算盘扔进粪坑,算盘上的“招财进宝”刻字被泡得发胀,像在淌泪。
安安躲在保险柜后面,怀里抱着个铁皮匣子,里面是他爹的印章——他爹原是钱庄的跑街,去年给抗日队伍送经费,被日本人打死在码头,印章上还留着最后一次盖印时的朱砂。现在爷爷被打,钱庄被砸,他攥着印章的指节发白,棱角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没松手。
“算破天最想要地下金库的‘秘密账’,”阿笙往钱庄后院瞥了眼,“里面记着日本人的军费往来,还有汉奸们的存款明细,周先生说‘这些数字能当子弹,早晚能打死豺狼’。他想挖出来献给本田,换个‘大东亚银行分行经理’的头衔,还说要伪造储户签名,把所有人的存款说成‘通共赃款’。”
钱庄的“诚信为本”匾额被算破天的人劈了,“诚”字的最后一笔垂下来,像条淌血的舌头。有个老太太来取养老钱,被算破天的人拦在门口,说“现在只给皇军取钱”,老太太气得发抖,说“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这些苦命人”,却被金丝眼镜翻译一棍打在胸口,疼得蜷在地上,怀里的布包掉出来,里面的铜板滚了满地,被日本兵的皮靴踩成了扁。
杜月笙的银票在指间捻得发脆,纸边的毛絮沾在掌心。他记得九年前,自己的弟兄被抓,是周先生连夜凑了赎金,说“钱能救人,也能害人,就看握在谁手里”;记得上个月,有个学生要去延安,是周先生把他的学费换成金条,说“钱庄不是守财奴,得让钱去该去的地方”。
“算破天以为有日本人撑腰,就能把算盘变成凶器?”杜月笙把银票折成个角,“他忘了钱庄的票子,能算清数目,算不清黑心,只要还有人信公道,再精的算盘也打不赢人心。”
他抬脚走进钱庄,青布长衫扫过满地的账页。算破天的人举着枪拦他,被阿笙亮出的文件镇住——那是本田亲笔签的“资金核查令”,见令如见军需官,日本兵的枪栓都卡了壳。
“你要的军饷,我替皇军筹三成。”杜月笙走到算破天面前,指尖点了点他手里的玉算盘,“但这钱庄的规矩,还得按周先生的来。”
算破天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唾沫落在玉算盘上,晕开一小片黑:“杜先生是来给这老东西当靠山?我告诉你,本田是我干爹,你动我试试?前天我刚把查账的储户,绑在钱庄的柱子上活活饿死!”
“本田昨晚在我那儿喝酒,”杜月笙淡淡道,“说你把他要的黄金换成了铅块,还私吞了皇军的‘特别经费’,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把真金交出来。”他从怀里掏出块铅块,往算破天面前一扔,“这就是你给皇军的‘黄金’,沉不沉?”
铅块上还沾着点金粉,算破天的脸瞬间白了,抓铅块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他知道本田最恨被糊弄,这事要是捅穿,非被扔进炼钢炉不可。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发紧,玉算盘在怀里硌得生疼。
“放了周先生,”杜月笙弯腰解开周先生手上的夹棍,用袖口擦他指缝的血,“把秘密账还回来,再把安安的银算盘从粪坑里捞出来。至于这钱庄,”他看了眼保险柜的方向,“该给谁取钱,该往哪放款,还得听掌柜的。”
算破天咬着牙,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坨铅。他身后的金丝眼镜翻译还想动手,被算破天一脚踹开——他知道,杜月笙敢拿出铅块,手里肯定攥着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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