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的“顺昌车行”,桐油的清苦混着橡胶的焦味漫过朱漆大门,墙角的自行车链条挂得整整齐齐,像排待命的士兵。可今儿这油味却被枪声搅得发颤——穿皮靴的汉子正用斧头劈车座,牛皮面裂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的棉絮,被马蹄踩成烂絮,像堆被撕碎的骨头。
杜月笙站在对面的钟表铺柜台后,手里捏着枚铜制车铃,铃齿被摩挲得发亮。这是车行老板孙先生送的,当年他在上海滩跑生意,是孙先生把最好的“三枪”自行车借给他,说“轮子转得快,人心得走得正”,现在却只能看着孙先生被按在修车台上,膝盖被枪托砸得发紫,血珠滴在链条上,把油污染成了暗红。
“带头的是‘快腿张’,”阿笙往怀表齿轮上抹着机油,金属摩擦声透着冷意,“原是车行的伙计,当年偷了孙先生的自行车去倒卖,被打断了腿筋赶出去。现在靠着法国领事馆的翻译官皮埃尔,带着人回来抢车行,说要改成‘法租界特供车行’,只给洋人和汉奸修车子,还说‘中国人不配骑好车’。”
快腿张瘸着条腿,用皮靴踩着孙先生的修车扳手,扳手被踩得弯了腰。“孙老头,别给脸不要脸,”他用马鞭抽着辆崭新的自行车,“皮埃尔说了,三天之内不交出车行地契,就把你这堆破车全浇上汽油烧了,你那宝贝闺女,正好送去给洋大人当使唤丫头!”
他身后的巡捕和打手们哄笑起来,有人把孙先生给学生修的自行车扔进泥坑,有人用刺刀挑着车胎往墙上扎,最缺德的是个歪嘴巡捕,竟把孙先生闺女晓梅的铜车锁挂在狗脖子上,锁上刻的“平安”二字被狗舔得发亮,引得一阵哄笑。
晓梅躲在零件柜后面,怀里抱着个铁皮盒,里面是她爹的修车工具——她娘原是车行的记账员,去年给抗日伤员送情报,骑着车行的自行车被日本人打死在郊外,车铃还在盒子里躺着,碰一下就发出脆响。现在爹被打,车行被砸,她攥着螺丝刀的指节发白,刃口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没松手。
“快腿张最想要车行地窖里的‘秘密货’,”阿笙往车行后院瞥了眼,“里面是孙先生帮游击队藏的自行车零件,能改装成传递情报的工具,孙先生说‘轮子能跑赢子弹,只要方向对’。他想挖出来献给皮埃尔,换个‘法租界车管办’的差事,还说要在车胎里藏鸦片,借修车往租界里运。”
车行的“以信为本”匾额被快腿张的人劈了,“信”字的最后一笔垂下来,像条淌血的舌头。有个黄包车夫来修轮子,被快腿张的人拦在门口,说“现在只伺候洋大人”,车夫气得发抖,说“你们这是忘了自己也是中国人”,却被歪嘴巡捕一棍打在腰上,疼得蜷在地上,车杆上的铜铃掉下来,在地上转着圈响,像在哭。
杜月笙的铜车铃在掌心转得发烫,铃舌撞出细碎的响。他记得八年前,自己被人追杀,是孙先生把他藏在装自行车的木箱里,说“轮子能藏人,藏不住的是骨气”;记得上个月,有批学生要去南京请愿,是孙先生连夜给自行车换了新链条,说“车行是脚,得让年轻人走得远”。
“快腿张以为有法国人撑腰,就能把车轮变成帮凶?”杜月笙把车铃往腰间一塞,“他忘了车行的轮子,能碾路,碾不碎骨气,只要有人还想骑着车往前走,再硬的马蹄也挡不住。”
他抬脚走进车行,青布长衫扫过满地的车零件。快腿张的人举着枪拦他,被阿笙亮出的帖子镇住——那是法国总领事亲笔写的“侨民事务”帖子,见帖如见领事,巡捕们的枪顿时垂了下来。
“你要的特供车,我替法国人备十辆。”杜月笙走到快腿张面前,指尖点了点他踩弯的扳手,“但这车行的规矩,还得按孙先生的来。”
快腿张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唾沫落在油污里,漾开一圈黑晕:“杜先生是来给这老东西当靠山?我告诉你,皮埃尔是我干爹,你动我试试?昨天我刚把给游击队修车子的学徒,绑在电线杆上活活冻死!”
“皮埃尔昨晚在我那儿喝红酒,”杜月笙淡淡道,“说你把他要的进口自行车零件换成了废铁,还私吞了法租界给的修车款,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把真零件交出来。”他从怀里掏出块生锈的铁片,往快腿张面前一扔,“这就是你给洋大人的‘零件’,能修车吗?”
铁片上还沾着点进口零件的漆皮,快腿张的脸瞬间白了,抓铁片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残叶——他知道皮埃尔最恨被糊弄,这事要是捅穿,非被赶出法租界不可。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发紧,瘸腿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响。
“放了孙先生,”杜月笙弯腰扶起孙先生,用袖口擦他膝盖的血,“把地窖的零件还回来,再把晓梅的铜车锁从狗脖子上摘下来。至于这车行,”他看了眼零件柜的方向,“该给谁修车,该往哪条路送,还得听老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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