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安寺旁的“福润澡堂”,松木澡桶里的热水咕嘟冒泡,蒸汽裹着硫磺香漫出雕花木门,把街上的寒气都烘得发暖。可今儿这暖意却被血腥味搅了——穿黑绸裤的汉子正把搓澡巾往地上摔,粗布巾沾了血,被皮鞋踩成烂絮,像团被揉碎的肝。
杜月笙站在对面的剃头铺檐下,手里攥着块硫磺皂,皂角被摩挲得发亮。这是澡堂掌柜郑先生送的,当年他在上海滩打群架受了伤,是郑先生用这皂角混着草药给他洗伤口,说“硫磺能去腐,人心得去恶”,现在却只能看着郑先生被按在烧得发红的铁炉上,后背的皮肤滋滋冒白烟。
“带头的是‘铁爪子’,”阿笙往冻裂的手心里呵着白气,“原是澡堂的修脚匠,当年偷了郑先生给伙计发的月钱去赌,被打断了三根脚趾,扔到码头扛活。现在勾搭上了青帮的叛徒刘大麻子,带着人回来抢澡堂,说要改成‘烟馆赌场’,还说‘搓澡不如抽大烟舒服’。”
铁爪子穿着双鳄鱼皮鞋,鞋跟踩着郑先生的檀木修脚刀,刀身被踩得弯了腰。“郑老头,别给脸不要脸,”他用银质烟杆敲着铁炉,火星溅在郑先生的裤腿上,“刘爷说了,明儿一早要是交不出澡堂的地契,就把你这双给人搓了三十年澡的手,剁下来喂狗!”
他身后的喽啰们哄笑起来,有人把郑先生给产妇准备的草药汤往茅厕里倒,有人用斧头劈着“洁身自好”的匾额,最缺德的是个歪嘴汉子,竟把郑先生孙子小石头的长命锁扔进滚开的洗澡水,锁上的“福寿”二字在水里扭曲,像在哭嚎。
小石头躲在储衣柜后面,怀里抱着个铜制澡盆,是他爹留下的——他爹原是澡堂的伙计,去年给抗日伤员送药,被日本人打死在巷子里,澡盆里还留着他爹最后一次擦澡时的铜绿。现在爷爷被烫,澡堂被砸,他咬着盆沿,铜锈混着泪水往嘴里钻,涩得舌根发麻。
“铁爪子最想要澡堂地窖里的金条,”阿笙往澡堂后院瞥了眼,“那是郑先生攒了一辈子的积蓄,预备着给逃难的百姓买粮食的。他想挖出来献给刘大麻子,换个‘分舵主’的位置,还说要放把火烧了澡堂,嫁祸给郑先生通共。”
澡堂的大铜壶被铁爪子的人砸了,壶嘴里的热水淌在地上,积成滩,像汪流不干的血。有个老浴客提着换洗衣物来洗澡,被铁爪子的人拦在门口,说“现在只招待刘爷的弟兄”,老浴客气得发抖,说“你们这是要断了穷苦人的活路”,却被歪嘴汉子一棍打在腰上,疼得像虾一样蜷起来。
杜月笙的硫磺皂在掌心攥得发潮,皂香混着焦糊味钻进鼻孔。他记得八年前,自己在上海滩遭人暗算,躲在澡堂的蒸汽里,是郑先生用滚烫的洗澡水泼退了追兵,说“热水能烫掉泥,也能烫掉怂”;记得上个月,郑先生把澡堂改成临时诊所,用大铜壶给伤员煮器械,说“澡堂子能净身,也能净心”。
“铁爪子以为有刘大麻子撑腰,就能把清水变成浑水?”杜月笙把硫磺皂往腰间一塞,“他忘了澡堂的蒸汽,能蒸掉灰,蒸不掉恶,只要水够烫,再厚的痂也能揭下来。”
他抬脚走进澡堂,青布长衫扫过满地的碎瓷。铁爪子的人举着短棍拦他,被阿笙亮出的青帮令牌镇住——那是黄金荣亲赐的“忠义”牌,见牌如见祖师爷,喽啰们的手顿时软了。
“你要的烟馆赌场,我给你找个空铺子。”杜月笙走到铁爪子面前,指尖点了点他踩弯的修脚刀,“但这澡堂的水,还得按郑先生的规矩烧。”
铁爪子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唾沫落在滚烫的铁炉上,滋啦化成白气:“杜先生是来给这老东西当靠山?我告诉你,刘爷是我干爹,你动我试试?前天我刚把通风报信的浴客,绑在澡堂的柱子上活活烫死!”
“刘大麻子昨晚在我那儿搓澡,”杜月笙淡淡道,“说你把他藏在澡堂的鸦片换成了石灰,还私吞了卖地契的两千大洋,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把鸦片交出来。”他从怀里掏出包石灰,往铁爪子面前一扔,“这就是你给刘爷的‘烟土’,闻着呛不呛?”
石灰包里混着几粒发霉的烟土,铁爪子的脸瞬间白了,抓石灰包的手抖得像风中的残烛——他知道刘大麻子最恨被糊弄,这事要是捅穿,非被活埋不可。
“你……你想怎么样?”他的声音发紧,鳄鱼皮鞋的鞋跟在地上磨出刺耳的响。
“放了郑先生,”杜月笙弯腰扶起郑先生,用袖口擦他嘴角的血沫,“把地窖的金条还回来,再把小石头的长命锁从洗澡水里捞出来。至于这澡堂,”他看了眼小石头怀里的铜澡盆,“该给谁烧水,还得听掌柜的。”
铁爪子咬着牙,腮帮子鼓得像塞了两坨烙铁。他身后的歪嘴汉子还想动手,被铁爪子一脚踹开——他知道,杜月笙敢拿出石灰包,手里肯定攥着能让他万劫不复的证据。
就在这时,澡堂的后门突然被撞开,几十个老浴客涌了进来,有扛着扁担的挑夫,有拎着菜篮的妇人,为首的是个瞎眼的按摩师,是郑先生早年救过的,现在手里还攥着根檀木按摩棒。“铁爪子!你占澡堂作孽,我们跟你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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