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的贫民窟像块被遗忘的破布,烂泥路在连日阴雨里泡得发胀,每一步都陷到脚踝。杜月笙踩着泥水往前走,鼻孔里灌满了霉味和饥饿的酸气——巷子里缩着的难民们,个个面黄肌瘦,有个孩子把草根嚼得咯吱响,嘴角还沾着泥土。
“杜先生,前面就是‘救济点’了。”阿笙的声音压得很低,指着不远处那间挂着“赈灾处”木牌的破庙。庙门口堆着半袋发霉的糙米,几个穿黑褂子的汉子正用大斗往自己麻袋里装,难民们伸着手哀求,却被他们用鞭子抽开。
这救济点本是红十字会设的,上周被“黄三爷”霸占了。黄三爷是租界里出了名的泼皮,靠着给法国人当差,把运来的赈灾粮偷偷倒卖,剩下的霉米掺着沙土分给难民,每天还逼着壮丁去给他挖河,不给饭吃,累死的就直接扔进乱葬岗。
“那是黄三爷的亲侄子,黄狗子。”阿笙指着带头装粮的汉子,“昨天有个老太太想多要半勺米,被他打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庙里哼哼。”
杜月笙的手在袖管里攥成了拳。他怀里揣着红十字会的信,上面盖着钢印,让他全权处理救济点的事,可黄三爷敢顶风作案,背后怕是有更大的靠山。
破庙的门槛被踩得发亮,黄狗子正把最后一捧米倒进麻袋,看见杜月笙进来,斜着眼啐了口:“哪来的阔佬?这地方不是你该来的,滚!”他身后的打手们扛着扁担,扁担头上还沾着血,显然刚打过难民。
庙角落里,十几个壮丁被捆在柱子上,个个饿得只剩皮包骨,有个年轻汉子气若游丝,嘴角淌着血。“那是张木匠,”阿笙低声道,“就因为不肯给黄三爷拆难民的棚子,被打成这样。”
“黄三爷在哪?”杜月笙没看黄狗子,目光扫过供桌上的空米缸——缸底结着层绿霉,显然很久没装过好米了。
“我叔忙着呢!”黄狗子把麻袋往肩上一甩,撞向杜月笙的胸口,“跟你说滚听不懂?再不走,把你也捆起来挖河去!”
杜月笙没躲,硬生生受了他一撞。黄狗子反倒被弹得后退半步,踉跄着差点摔进泥里。“赈灾粮是用来救命的,”杜月笙的声音混着庙外的雨声,“你拿了多少,得吐出来。”
“吐?”黄狗子笑得直不起腰,“你知道我叔是谁吗?法租界的总巡捕都得给我叔递烟!就你?”他突然一扬手,鞭子带着风声抽向杜月笙的脸。
阿笙眼疾手快,抽出短铳对准黄狗子的脑袋:“敢动一下试试!”
打手们见状围上来,却被难民们悄悄堵住了退路。刚才还瑟瑟发抖的人们,此刻眼里燃起了火苗——他们认出杜月笙是恒社的人,上个月在码头给过难民粥喝,知道这是能指望的人。
“黄狗子,你把发霉的米卖给我们,还抢孩子的窝头,天打雷劈的!”一个豁了牙的老汉突然喊道,手里攥着块石头,随时要砸过来。
黄狗子慌了神,色厉内荏地吼:“反了!都反了!我叔来了,把你们全扔江里!”
就在这时,庙门被踹开,黄三爷披着件黑绸衫走进来,腰间的金表链晃得刺眼。他身后跟着个穿西装的法国人,是租界的税务官皮埃尔,手里还把玩着个银质烟盒。
“杜先生?”黄三爷假惺惺地拱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穷地方,脏了您的脚。”他瞥了眼被捆的壮丁,对皮埃尔笑道,“这些刁民不肯干活,我替您教训教训。”
皮埃尔吐出个烟圈,用生硬的中文说:“杜,这是租界的事,你不该插手。”他从烟盒里抽出张纸,“黄是我的代理人,他有权处理这里的‘秩序’。”
杜月笙认得那纸上的印章——是皮埃尔伪造的工部局批文。他没戳破,反而从怀里掏出张照片,递到皮埃尔面前:“这是上周黄三爷把赈灾粮卖给日本人的收据,您看看?”
照片上,黄三爷正和个穿和服的男人握手,旁边堆着的麻袋上印着红十字会的标志。皮埃尔的脸瞬间白了——他最恨和日本人打交道,这要是被领事馆知道,他的税务官位置就保不住了。
“你、你伪造证据!”黄三爷的声音都在抖。
“是不是伪造,去码头问问搬运工就知道。”杜月笙转向黄狗子,“你昨天卖给米行的霉米,账上记着‘黄记’,要不要我把米行老板叫来对质?”
黄狗子吓得腿一软,瘫在地上。难民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解开壮丁的绳子,有人去抢黄狗子的麻袋,把米往空缸里倒。张木匠被扶起来时,对着杜月笙磕了个响头,血混着泪掉在地上。
黄三爷还想挣扎,被皮埃尔一脚踹在胸口:“蠢货!你坏了我的事!”他突然换了副笑脸对杜月笙,“杜先生,误会,都是误会!这救济点,我马上交给您!”
这反转让黄三爷彻底懵了。直到被难民们拖出去,他还在喊:“皮埃尔!你不能不管我!”
雨停时,恒社的弟兄们送来了新米和馒头。杜月笙亲自给孩子们分馒头,有个小丫头怯生生地问:“叔叔,明天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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