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宗的风,还裹着一年前未散的白绫碎絮。
朱红山门的铜环早没了往日的亮泽,绿锈顺着环上的云纹爬得满,风一吹,环身撞着门框发出“吱呀”的闷响,像极了李烈如今的咳嗽声。
山门内的白绫没撤,只是从初时的素白褪成了灰黄,边角被风吹得发脆,垂在朱红梁柱上,像一道道结痂的旧疤。
有的绫子缠在枯了的桃树枝上,去年顾依然葬礼时飘落的花瓣还嵌在纤维里,早成了褐黑色的碎渣,风卷过时,混着灰一起往下掉。
演武场的青石板裂得比去年更甚,缝里钻着枯黄的野草,有弟子练剑时不小心踩碎了石片,碎石滚到角落,撞在那尊落满灰的“护宗英烈碑”上——碑上李星云母亲曦瑶的名字,被雨水冲得淡了些,碑脚还留着李星云五岁时画的歪歪扭扭的小剑,如今被野草半掩,只剩个模糊的尖。
“宗主,苏族那边又来问,要不要合办开春的宗门试炼。”李星耀站在议事堂外,玄色宗主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里的文书捏得发皱。
他的声音比一年前沉了许多,喉结滚动时,能看见脖颈处绷着的筋——这一年,他从二公子变成了撑门柱,白天处理宗门琐事,夜里要去后山看李烈,还要抽空去苏族别院瞧苏宏,眼底的红血丝像没断过。
议事堂的门没关,风裹着白绫碎絮往里钻,落在李烈的发上。他坐在主位的木椅上,背比去年弯了半截,满头青丝竟全白了,像覆了层没化的雪,垂在肩头的发丝沾着灰,连抬手拂一下的力气都欠奉。
听见“苏族”二字,他浑浊的眼动了动,嘴角扯出个笑,却比哭还难看:“合办?合给谁看?星云不在,月悦不知所踪,咱们这宗,早不是以前的宗了。”
他突然咳起来,咳得身子往前倾,手撑着椅臂,指节泛白。
李星耀赶紧上前拍他的背,掌心触到父亲的肩,只觉骨头硌得慌——这一年,李烈像被抽走了魂,饭吃得少,觉也睡不着,原本宽厚的肩背缩成了一把骨头,连带着那身九转圣灵境的修为,都在去年得知李星云入魔护棺时,随着一口血吐得干干净净。
“曦瑶……”咳停了,李烈喘着气,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椅面上的木纹,那是曦瑶当年亲手刻的缠枝莲,如今纹路里嵌着灰,“我对不起你……当年没护住你,让邪修把你掳走,回来时只剩半块染血的玉佩;现在又没护住星云,让他成了人人喊打的魔……我这爹,当得真窝囊。”
话音未落,他猛地张口,一口暗红的血喷在身前的案几上,溅在那本摊开的《天元宗典》上,把“护犊”二字染得透红。
血珠顺着书页往下淌,滴在李星耀的手背上,烫得他指尖发颤。
“爹!”李星耀慌了,伸手去扶,却被李烈挥开。
他望着案几上的血痕,突然笑起来,笑得浑身发抖,眼泪混着血往下掉:“没了……什么都没了……修为没了,儿子成了魔,这宗……你爱怎么撑就怎么撑,我不管了,不管了……”
从那以后,李烈就彻底垮了。他搬去了后山的旧屋,那是他和曦瑶当年的居所,屋前的石榴树枯了半截,枝桠上还挂着李星云小时候编的草环,风一吹,草环碎成了渣。
他每天坐在屋门槛上,手里攥着那半块染血的玉佩,从日出坐到日落,有时会对着空气说话,声音轻得像怕惊着谁:“曦瑶,星云小时候总爬这棵石榴树,摔下来还笑,说要练轻功……现在他长大了,却不回来了。”
苏宏来得少,却比李烈更显老。他的青衫还是去年苏月悦走时穿的那件,只是领口磨破了,鬓角的白发比李烈的还密,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住风里的灰。
苏月悦去赎罪的那天,他在苏族祠堂跪了一夜,把妻子当年陪嫁的玉簪都磕碎了——月悦的娘生她时难产,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好好带女儿”,可他不仅没护住,还让她成了杀友的“罪人”。
后来苏族的事全交给了族老,他搬到了天元宗的小院子,院里种着月悦小时候喜欢的薄荷,只是没人打理,早被野草吞了。
偶尔他会站在山门外,一站便是一整天,不吃不喝,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手里一直攥着块温玉,玉面磨得亮,却再没机会给女儿戴上。
有次李星耀给他送吃的,看见他坐在院门槛上,对着薄荷丛发呆,嘴里念叨:“月悦小时候总偷摘薄荷泡凉茶,说给星云哥哥解暑……现在她走了,连杯凉茶都没留下。”
二长老李振山的镇岳剑,早挂在了议事堂的墙上,剑鞘上李星云五岁编的红绳褪成了粉白,垂在那里,像根没魂的线。
他不怎么管宗门事,只是每天傍晚提着个旧酒壶,去后山找李烈。
酒壶是陶的,壶身上的“寿”字掉了半划,还是当年曦瑶活着时给他们俩烧的。
他坐在李烈身边,把酒壶递过去,自己也倒一碗,酒液晃着,映着两人的白发,竟分不清谁的更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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