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区的套房内,夜色深沉。沈清歌没有开主灯,只留了一盏书桌上的阅读灯,在身前投下一圈温暖的光晕,却将她大半身影笼在暗处,如同她此刻晦明不定的心绪。
与傅深那场交锋暂时缓和了正面冲突,但沈清歌很清楚,那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傅深的退让是基于利益考量,他心底那头被冒犯的雄狮并未真正驯服。而江烬的偏执、霍峥的审视,以及陆廷渊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掌控,都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
她需要破局,需要引入新的变量,打破目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个装着《南洋矿脉勘测笔记》的木盒上,以及它背后所代表的——谢知许。
与傅深的野性、江烬的疯狂、霍峥的冷硬、陆廷渊的绝对理性都不同,谢知许是温雅的,是带着哲学家般探究欲的观察者。他送礼,他试探,他隔岸观火,他耐心极佳。要打动这样的人,直白的讨好或威胁都是下策,需要的是……共鸣,是一种能触动他精神世界的“有趣”。
沈清歌没有立刻行动。她花了整整一天时间,不仅彻底完善了给傅深的风险报告,更利用陆廷渊提供的权限,深入查阅了与那本手稿相关的时代背景、地质学知识,甚至研究了谢知许过往一些公开的、涉及收藏与审美偏好的言论。
她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仔细研究着猎物的习性。
次日傍晚,她通过内部系统,向谢知许发出了一条简短的会面请求,措辞谨慎:“谢先生,冒昧打扰。关于《物性论》中一些关于物质变迁的哲思,偶有所得,又恰与近期所见一份旧物有所关联,不知是否有幸能与您探讨片刻?”
她没有提及手稿,而是用他赠送的《物性论》作为引子,将话题拔高到哲学探讨的层面,同时暗示“旧物”关联,勾起他的好奇心。
请求发出后,如同石沉大海。沈清歌并不焦急,她耐心地等待着,继续梳理着脑中的信息。
直到深夜,回复才姗姗来迟,只有一个简洁的时间与地点:“明日下午三时,琉璃馆‘竹韵’间。”
琉璃馆是“天穹”内一个极幽静的茶室,以收藏各式古代琉璃器闻名,是谢知许常去的地方。“竹韵”间更是其中最为雅致僻静的一处。
第二天下午,沈清歌准时赴约。她依旧穿着素雅,未施粉黛,只在一侧鬓角别了一枚简单的、泛着温润光泽的珍珠发卡,与她沉静的气质相得益彰。
“竹韵”间内,茶香袅袅。谢知许坐在窗边的茶席后,正在沏茶,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他今天穿着一件月白色的中式立领上衣,更显得温文儒雅。见到沈清歌,他抬起头,露出那标志性的、仿佛经过精密计算的温和笑容。
“沈小姐,请坐。”他示意对面的座位,“没想到沈小姐对卢克莱修的着作也有兴趣。”
沈清歌依言落座,姿态从容:“谢先生赠书,不敢不仔细拜读。尤其是其中关于‘万物皆流变,无物常驻’的论述,令人深思。”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室内陈列的一件件精美琉璃器,“正如这些琉璃,本是沙石,历经烈火熔炼,方得璀璨剔透之身。其形态虽定,光色却随角度流转,变幻莫测,不正暗合了‘流变’与‘暂驻’的辩证吗?”
她没有一上来就谈手稿,而是从哲学切入,联系到眼前的器物,展现了自己的思考与联想能力。
谢知许沏茶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与欣赏。他确实没料到,沈清歌并非只是附庸风雅,而是真的读进去了,并且能如此自然地与实物相联系。
“很有趣的类比。”他将一盏清茶推至她面前,琉璃茶盏晶莹剔透,“琉璃之美,确在于其凝固的流动感。那么,沈小姐所说的‘旧物’,又与此有何关联呢?”他终于将话题引向了核心。
沈清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茶盏,轻轻晃动着,看着澄澈的茶汤在琉璃盏中荡漾。“我近日偶见一份关于南洋旧矿的勘测笔记,其记录者,想必也是怀着一颗探寻‘物性’之心,深入蛮荒,记录地质的变迁与矿产的蕴藏。那笔记本身,历经近百年时光,纸张泛黄,墨迹褪色,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流变’?”
她依然没有提“送”或“还”,而是将手稿定义为承载着探索精神与时间痕迹的“物”,将其也纳入了哲学思考的范畴。
谢知许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变得专注而锐利,如同终于看到了期待已久的戏肉。“那份笔记……据说如今在沈小姐手中。”他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回避的探询。
“是。”沈清歌坦然承认,放下茶盏,迎上他的目光,“它确实在我这里。而且,我或许比旁人,更能理解那位勘测者当时记录某些地貌和矿脉特征时的心境。”
“哦?”谢知许挑眉,示意她继续。这超出了他预想的剧本。
“笔记中多次提及一种伴生岩层的特殊蚀变现象,描述其‘如烈火焚灼,又似流水侵蚀,形态诡谲难辨’。”沈清歌缓缓说道,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仿佛穿越时空的感同身受,“那并非单纯的文学修辞。只有在真正经历过……极度恶劣、生死一线环境的人才能明白,那种地貌,往往是地底巨大能量剧烈释放,与后期漫长地质作用叠加的结果。记录者笔下那份惊叹与敬畏,我能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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