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缠绣
民国二十六年,沪上秋雨连绵。法租界与华界交界的老闸区,有条鲜为人知的绣线巷。巷尾三号是幢青砖洋楼,朱漆大门铜环锈蚀,门楣上“沈府”二字被雨水泡得模糊,像褪了色的血痕。这宅子空置三年,近日却挂出了招租告示,落款是个陌生的名字——苏曼卿。
我叫林墨,是《申报》副刊的民俗专栏记者。因报社宿舍修缮,又贪恋绣线巷租金低廉,便顶着旁人异样的目光租下了沈府二楼西侧的房间。搬进来那天,送家具的老车夫放下东西就匆匆离去,临走前塞给我一张黄符,压低声音道:“姑娘,这宅子邪性,夜里听见什么都别开门,看见什么都别出声。”
沈府的格局很怪,一楼是厅堂与厢房,二楼东西两侧各有三间房,中间隔着一条狭长的走廊,尽头是间锁着的阁楼。我的房间陈设简单,一张雕花大床,一个红木衣柜,墙角立着个半人高的梨花木绣绷,绷子上蒙着块暗红色的绸缎,绣线凌乱,像是半途而废的作品。房东苏曼卿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穿一身月白旗袍,面容姣好却面色苍白,说话时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气。她只收了我三个月租金,没要押金,只嘱咐我:“阁楼不许进,夜里十点后别在走廊走动。”
入住第一晚,雨声淅沥。我趴在桌前整理采访笔记,忽然听见楼下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是有人穿着绣鞋,踮着脚尖在厅堂里徘徊。那声音很轻,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一步一步,从东厢房走到西厢房,又折回厅堂中央,仿佛在寻找什么。我想起老车夫的话,屏住呼吸不敢出声,直到后半夜,脚步声才渐渐消失。
第二日清晨,我下楼查看,厅堂里空荡荡的,青砖地面干净得没有一丝脚印,只有墙角的蛛网在风中轻轻晃动。苏曼卿恰好来送早餐,见我盯着地面,淡淡道:“这宅子年代久了,难免有老鼠乱窜,姑娘不必惊慌。”她递来的粥碗温热,可指尖却凉得刺骨。
接下来的几日,怪事接连发生。夜里总能听见阁楼方向传来隐约的绣花声,“嗤啦——嗤啦——”,绣针穿透绸缎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有时我从梦中惊醒,会看见梳妆镜里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穿着大红绣裙,背对着我坐在绣绷前,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可转身去看,房间里却空无一人,只有那暗红木绣绷上的绸缎,似乎比之前鲜艳了几分。
我开始查阅沈府的过往。《申报》十年前的旧闻里,记载着一桩离奇命案:沈府原主人是丝绸商沈敬之,其妻柳玉茹是沪上有名的绣娘,尤擅“双面绣”,人称“绣仙”。民国二十三年中秋,柳玉茹在阁楼绣制一幅《百鸟朝凤》时,突然失踪,只留下半幅绣品和一滩暗红色的血迹。沈敬之派人四处搜寻无果,不久后便精神失常,变卖了家产,不知所踪。有人说柳玉茹是被恶鬼掳走,也有人说她与人私通,卷款私奔。
更诡异的是,旧闻配图里的柳玉茹,竟与我在镜中看到的影子有几分相似。而那半幅《百鸟朝凤》的绣样,与我房间里绣绷上的凌乱绣线,隐隐能对上脉络。
我决定深夜探查阁楼。这天夜里,绣花声比往常更清晰,像是就在耳边。我攥着老车夫给的黄符,借着微弱的月光,悄悄走上走廊。走廊尽头的阁楼门锁早已锈蚀,却虚掩着一条缝隙,里面透出暗红色的光。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丝线腐烂的气息扑面而来。阁楼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绣绷,每个绷子上都蒙着暗红色绸缎,绣着残缺不全的花鸟鱼虫,那些绣品的针脚细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仿佛每一朵花、每一只鸟都在扭曲挣扎。
阁楼中央,一个穿着大红绣裙的女人正坐在绣绷前,背对着我绣花。她的长发乌黑油亮,垂落在绣绷上,绣针在她手中翻飞,暗红色的绣线一点点铺满绸缎。“嗤啦——嗤啦——”,绣针穿透绸缎的声音,此刻听来如同指甲划过骨头。
“柳夫人?”我鼓起勇气轻声问道。
女人的动作猛地一顿,缓缓转过身来。那是一张极为美丽的脸,柳叶眉,杏核眼,唇红齿白,可皮肤却白得像纸,毫无血色。她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白,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你看见我的绣品了?”
我吓得浑身冰凉,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柳玉茹拿起绣绷上的半成品,那是一幅《百鸟朝凤》,已经绣好了大半,可那些鸟儿的眼睛,竟都是用暗红色的丝线绣成,像是凝固的血珠。“还差最后一只凤凰,”她幽幽道,“需要用纯净的女子血来绣,这样绣品才能活过来。”
我终于明白,那些失踪的传闻都是假的。柳玉茹根本没有离开,她被困在了这阁楼里,被自己的执念所缠。传闻她当年为了绣出天下第一的《百鸟朝凤》,不惜用秘法以血为引,可绣到最后关头,却被丈夫沈敬之撞见。沈敬之以为她走火入魔,欲阻止她,争执中,柳玉茹不慎被绣针刺中咽喉,鲜血滴落在绣品上,魂魄便与绣品缠在了一起,永世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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