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前庭的青石板缝里还渗着前几日玄甲卫铁靴碾入的血污,如今却已被争先恐后的脚步踩得模糊不清。李家覆灭的尘埃尚未落定,城主府补偿令谕的金边卷轴已如诱饵般悬在正堂中央,上面朱砂勾勒的产业名录——西市两间绸缎庄、南城三处铁匠铺、外加黑风峡口那座扼守商道的骡马客栈——像一块肥肉,瞬间引来了鬣狗般的窥伺。林浩第一个撞开人群,指尖几乎戳到卷轴上的墨字,嗓门洪亮得震得梁上灰尘簌簌下落:“二长老明鉴!西市那两家铺子紧挨着我娘舅家的脂粉行,水路陆路都熟络!交给我打理,年底保管利钱翻倍!”他身后几个平日游手好闲的旁系子弟立刻鼓噪起来,有人高喊浩哥仗义,有人捶胸顿足说自己认识骡马行的老把头,更有人直接挤到暂代族务的吴伯身边,袖口里沉甸甸的金叶子有意无意擦过老人枯瘦的手背。二长老林远山捻着稀疏的胡须,浑浊的老眼在卷轴和林浩亢奋的脸上来回扫视,喉结滚动了一下,干咳道:“浩儿有心是好事,但此事重大,还需……”话音未落,三房那个尖嘴猴腮的林昆已尖声打断:“远山叔公!客栈和铁匠铺都在南城!我岳父可是南城税吏!上下打点、疏通关节,舍我其谁?”他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溅到旁边女眷的裙摆上,引来一阵厌恶的躲闪。争执声浪瞬间拔高,前庭如同煮沸的粥锅,贪婪与算计在劫后余生的庆幸底色上肆意蔓延,每一张涨红的脸都在为即将到手的权柄与油水奋力嘶吼。
林阳就斜倚在廊柱的阴影里,半个身子浸在窗外梧桐枝叶筛下的碎光中。他换了身半旧的靛蓝布衫,袖口磨得起毛,手里慢条斯理地剥着一把炒南瓜子,指尖一捻,脆响轻得几乎被鼎沸人声吞没。瓜子壳簌簌落在脚边,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眼前这场关乎家族命脉的争夺,远不如掌心里几粒焦香的瓜子仁值得关注。只有当林浩的贴身仆从阿贵,那个一脸谄媚的矮胖子,悄悄绕到堆放李家抄没古玩的偏厅角落,试图将一方嵌着鸽血红宝石的紫檀镇纸塞进袖筒时,林阳剥瓜子的动作才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他眼皮微掀,目光如同冰凉的蛛丝,无声地黏在阿贵那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肥厚手背上,又缓缓移开,仿佛只是被庭院里聒噪的麻雀吸引了注意。他甚至还对着争吵得面红耳赤的林昆,懒洋洋地咧开嘴,露出一个毫无心机的、近乎傻气的笑容,扬了扬手里的瓜子:“昆哥,歇口气,来点?新炒的,香!”林昆被他这不合时宜的憨笑噎得一滞,满腔算计的慷慨陈词卡在喉咙里,只能狠狠瞪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废物一眼,转头继续投入唾沫横飞的战场。林阳低下头,继续剥他的瓜子,指尖捻动的节奏分毫不乱,唯有嘴角那抹被碎发阴影遮掩的弧度,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吴伯被汹涌的人潮推搡得踉跄,枯瘦的身影像狂风中的芦苇。他艰难地抱着那卷沉甸甸的补偿令谕,如同抱着块烫手的烙铁,浑浊的老眼越过攒动的人头,下意识地投向廊柱阴影下那个看似事不关己的身影。林阳仿佛感应到他的目光,终于抬起眼皮。没有言语,没有手势,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表情变化,只有那双被众人讥为“懵懂”的眸子深处,倏然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无机质的冷光。那目光蜻蜓点水般,极快地在林浩亢奋的侧脸、林昆袖口隐约露出的银票一角、以及三长老身边那个一直沉默却眼神闪烁的庶子林远河身上扫过。随即,林阳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幅度小得如同被风吹拂的发丝轻颤,又垂下了眼,专注地对付掌心最后一粒瓜子仁。吴伯心头猛地一凛,如同被冰锥刺透。他跟随老家主数十年,早已练就察言观色的本能。少爷这无声的警告,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让他脊背发寒——林浩贪婪外露,林昆勾结外戚,林远河……那个平日低调得近乎隐形的庶子,竟也在暗中觊觎?吴伯深吸一口气,用力清了清嗓子,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威严,瞬间压过了庭院的喧哗:“够了!”他枯瘦的手指用力敲在卷轴上,“家主伤重,族内百废待兴!产业交割千头万绪,岂是儿戏?今日只议接收人选,暂不分配!浩少爷心思活络,带人清点西市铺面账册;昆少爷熟悉南城,带人核查铁匠铺库存;远河……”他目光锐利地钉在那个试图往后缩的身影上,“你心思细,带人去骡马客栈,清点牲口车架,登记造册!所有账目、库藏,三日后在此汇总,由长老会共议定夺!谁敢私藏一枚铜板、一根铁钉,族规伺候!”命令斩钉截铁,如同冷水泼进滚油,庭中瞬间死寂。林浩脸上的亢奋僵住,林昆眼底的得意化作错愕,林远河更是脸色微白,手指在袖中蜷缩起来。吴伯这手看似公平的分派,实则将油水最厚的经营权暂时悬置,只让他们干最苦最累、也最不易伸手的清查活计!这绝不是老管家一贯息事宁人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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