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府地牢沉重的玄铁门在生锈铰链的刺耳呻吟中被缓缓拉开,一道浑浊的光线混杂着霉腐与血腥的气味粗暴地捅进阴森甬道。林震天佝偻的身影被两名面无表情的卫兵半搀半拖着挪出,刺目的天光让他下意识地闭紧干涩刺痛的眼睛,枯瘦如鹰爪的手颤抖着抬起,徒劳地遮挡着这久违的光明。
仅仅数日牢狱,却似抽干了他半生精血——曾经矍铄挺拔的身躯此刻萎顿如深秋枯草,玄色囚袍松垮垮地挂在嶙峋的骨架上,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其吹散,深陷的眼窝里淤积着浓得化不开的青黑,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此刻浑浊不堪,唯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弱火焰在瞳孔深处艰难摇曳,证明着这具躯壳里尚存一息生机。
当他被粗鲁地推向林府那扇被暴力撞开、朱漆剥落、门槛上还残留着卫兵靴底泥泞印记的大门时,早已候在门内、须发皆白的老管家吴伯,喉咙里猛地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老爷——!”
这声泣血般的呼喊瞬间撕裂了林府上空死寂的愁云惨雾,吴伯踉跄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架住林震天另一侧摇摇欲坠的身躯,布满老年斑的枯手死死抓住家主冰冷刺骨的手腕,仿佛一松手,眼前这缕残魂便会随风散去。
府内所有能走动的人——旁系子弟、仆役、丫鬟,甚至连灶房烧火的粗使婆子都如同潮水般涌到了前院,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啜泣和倒吸冷气的声音。众人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家主,看着那几乎被彻底摧垮的脊梁,看着那囚袍上沾染的斑驳暗红污迹,一种劫后余生却又悲凉刺骨的复杂情绪攥紧了每个人的心脏,女眷的呜咽终于汇成一片无法抑制的悲声,在压抑数日后的林府上空回荡。
“爷爷——!”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穿透悲泣的屏障,林阳如同离弦之箭般从人群最后方“跌跌撞撞”地冲出。他发髻散乱,几缕黑发狼狈地黏在汗湿的额角,脸上糊满了泪痕、灰尘和刻意抹上的污迹,那双惯常含笑的桃花眼此刻红肿如桃,盛满了“懵懂”的惊恐与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猛地扑倒在林震天脚边,死死抱住老人枯瘦如柴、冰冷刺骨的腿,将脸深深埋进那散发着霉味和血腥的粗糙布料褶皱里,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爷爷!您回来了!您终于回来了!孙儿…孙儿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呜呜…吓死我了!”
这情真意切、带着少年人特有惊惶的哭嚎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更大的悲声,几个旁系子弟也跟着用力抹泪,有人红着眼圈高喊:“苍天有眼!定是城主大人明察秋毫,才还我林家清白!”众人纷纷含泪附和,对城主府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没有人注意到林阳埋在老人袍服褶皱里的脸,那双被泪水冲刷过的眼眸深处,是一片冰封的寒潭,冷静而锐利地映照着周遭每一张或真或假的激动面孔,评估着每一份情绪的真伪。
林震天颤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手,艰难地抬起,抚上孙子散乱汗湿的头顶,指尖冰凉得没有一丝活气。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宽慰的话,喉咙里却只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剧咳!
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让那枯槁的身体痛苦地弓起,如同濒死的虾米,一股刺目的猩红猛地从他嘴角溢出,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一滴、两滴,重重砸落在林阳洗得发白、此刻沾染了泥污的衣领上,洇开触目惊心的暗红花纹!
“爹!”“家主!”惊呼声四起,刚刚被劫后狂喜冲散的恐慌瞬间再次攫住了所有人的心。林阳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全然的“惊恐”和“无助”,他手忙脚乱地用袖子去擦那不断涌出的血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嘶喊:“快!快扶爷爷进去!药!拿最好的血参来!吴伯!快啊!”
他“六神无主”地指挥着,在众人簇拥下,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抬着将气息奄奄的老人搀向里屋温暖的卧房。每一步都沉重地踏在族人心头最柔软的恐惧上,林家刚刚挣脱绞索的庆幸被这刺目的鲜血和老人濒死般的虚弱彻底冲散,只剩下对家主生命的深切担忧,以及对那个“明察秋毫”的城主府愈发强烈的感激。
林阳那“废柴福星”的形象,在这劫后重聚的悲喜交加与骤然降临的生死危机中,被无声地、牢牢地再次夯实。他微微侧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冰冷声线,对紧跟在身后的吴伯低语:“让王医师立刻过来,封锁消息,爷爷咳血的事,半个字都不许漏出去,尤其是旁系那几个不安分的。”
卧房内,浓重的药味也掩盖不住林震天身上散发出的、来自地牢深处的阴寒死气。名贵的血参汤勉强灌下去几口,却如同泥牛入海,只换来老人更加微弱的气息和紧锁的眉头。
王医师,这位林家供奉了数十年的老药师,此刻面色凝重如铁,布满皱纹的手指搭在林震天枯瘦的手腕上,指尖感受到的脉象微弱而滞涩,如同在冰层下艰难流淌的细流,时断时续。他仔细检查了老人胸腹间那道在牢狱中反复撕裂、此刻已红肿流脓的旧伤疤,又翻开眼皮看了看浑浊的瞳孔,最终沉重地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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