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稳定、冰冷、如同宇宙节拍器般的“嘀嗒”声,虽然已随着“巡天者”号的远离而逐渐减弱,最终消失在飞船背景噪音之中,但它所带来的那种源自物理法则极致的、撼人心魄的精准感,却如同余音绕梁,久久盘踞在陈智林博士的心头,甚至渗入了他的梦境。在结束了常规观测后的休整期里,那规律的脉冲模式,仿佛化作了某种无形的代码,在他意识的深处反复回响,勾勒出一个近乎疯狂却又无比诱人的念头。
他找到了正在静室中品茗观星的傅水恒老先生。静室的穹顶模拟着外界的星空,PSR B1937+21所在的那片天区被特意高亮,虽然肉眼依旧不可见,但那片虚空在知情人眼中,已然充满了无形的力量。
“傅老,”陈智林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以及提出非分设想时的迟疑,“关于那颗脉冲星……我有一个,或许不太成熟的想法。”
傅水恒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眼眸。他并未看向陈智林,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星域,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那颗高速旋转的中子星。“智林,你心中有涟漪被那规律的节拍激起。说吧,科学的探索,有时正源于看似不成熟的闪念。”
得到鼓励,陈智林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们接收它的信号,分析它的数据,但始终是被动的观察者。我在想……既然它的脉冲模式如此稳定,几乎是一种纯粹的、携带着其自身物理状态信息(自转周期、磁轴取向等)的宇宙编码……我们是否能够,不仅仅是‘聆听’,而是尝试去‘理解’它更深层的‘语言’,甚至……尝试进行一次单向的,‘模仿’式的互动?”
“互动?”傅水恒终于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感兴趣的光芒,“用何种方式?电磁波信号调制反馈?我们飞船的发射功率,在它面前,如同萤火比之烈日,恐怕难以引起任何注意。”
“不,不是那种物质层面的互动。”陈智林摇了摇头,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是意识层面的。利用飞船的‘神经桥接’系统。这套系统原本用于深度分析复杂数据流,允许使用者的意识模式与数据流进行浅层同步,以直觉感知数据的某些隐含结构。我想……将我的意识,通过系统与接收到的、实时处理的脉冲星节拍进行耦合。不是发送信息,而是尝试在思维层面,去模拟它的脉冲模式,去‘感受’它的旋转,它的磁场,它那被极端物理条件塑造的存在状态。或许,通过这种纯粹的、非侵入性的意识共鸣,我们能‘听’到一些隐藏在规整脉冲背后,更细微的‘弦外之音’。”
这是一个大胆的,甚至带有某种哲学和玄学色彩的提议。它超出了常规科学实证的范畴,踏入了意识与宇宙信息潜在关联的未知领域。
傅水恒沉默了片刻,静室中只有模拟星空的微弱运行声。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宇宙万物,皆处于振动之中。从基本粒子的自旋,到行星的公转,星系的盘旋,无不在诉说着某种‘律动’。脉冲星的节拍,不过是这种宇宙律动在极端条件下的显化。意识,作为物质高度组织化后涌现的复杂现象,其本身是否也遵循着,或能感知到某种更深层的宇宙律动?……值得一试,智林。但务必谨慎,‘神经桥接’系统对意识的影响尚未完全明晰,而你要面对的是一个能量等级远超想象的宇宙物体。务必设定严格的安全阈值,一旦感觉任何不适,立即断开连接。”
“我明白,傅老。”陈智林郑重点头。
方案得到了傅水恒的首肯,技术准备迅速展开。陈智林对“神经桥接”系统进行了重新校准,将其接收端紧密耦合在飞船持续接收并净化后的脉冲星射电信号上。他设定了一系列生理和心理监测指标,确保一旦他的脑波活动出现异常波动,系统会强制断开连接。
傅愽文小朋友听说陈叔叔要用“想法”去和那颗“会唱歌的星星”交流,充满了好奇与一丝担忧,被特许在观察室,隔着防护玻璃观看。
一切就绪。陈智林躺进符合人体工程学的连接椅中,冰冷的感应电极贴上他的头皮和太阳穴。他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观察窗外傅水恒沉稳的目光和傅愽文紧张的小脸,对操作员点了点头:“启动连接。”
初始阶段,是极其不适的混乱。当那稳定、精确的“嘀嗒”声不再是外界的声响,而是直接转化为涌入意识底层的、强制的节拍时,陈智林感到自己的思维节奏被粗暴地同化、打乱。他试图保持自我意识的清醒,但那股源自脉冲星的、冰冷而绝对的韵律,如同浩瀚的潮水,不断冲刷着他个人思维的堤岸。他集中全部精神,不再抵抗,而是主动去“模仿”,去“融入”。他想象自己就是那颗中子星,在超新星爆发的废墟中诞生,以每秒数百圈的速度疯狂旋转,强大的磁场如无形的巨茧包裹自身,两极喷射出能量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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