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猫眼星云那对称而宁静的死亡之美,“巡天者”号仿佛从一幅定格的水彩画,闯入了一首由纯粹物理法则谱写的、永不停歇的进行曲。前方的虚空,不再是孕育恒星的温床,也非安详告别的墓园,而是一片经历过宇宙间最狂暴力量洗礼的、极端物理规律的试验场。
傅水恒老先生凝望着导航星图上那个不断闪烁、标注着极高引力和磁场警告的光点,神情肃穆。“我们即将接近PSR B1937+21,”他的声音在舱室内回荡,带着一种面对宇宙伟力时的敬畏,“一颗脉冲星,或者说,一颗高速旋转的中子星。它是大质量恒星经超新星爆发后,留下的、密度骇人听闻的残骸。”
陈智林博士迅速调取着相关数据,语气中混杂着专业性的严谨与难以抑制的兴奋:“确认目标,傅老。自转周期1.557毫秒,意味着它每秒旋转超过642圈!表面磁场强度预计为地球磁场的万亿倍以上。我们正在接收它规律的射电脉冲信号,信号极其稳定,堪比原子钟。”
傅愽文小朋友这次没有立刻发问,他似乎被爷爷和陈叔叔语气中那种特殊的郑重所感染,只是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望向舷窗外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暗。
“巡天者”号小心翼翼地调整航向和姿态,启动了所有针对强辐射和磁场的防护措施。随着距离的拉近,一个奇异的现象开始出现。并非通过可见光,而是通过飞船将接收到的射电波信号,实时转换成一串清晰、锐利的“嘀嗒”声,通过舱内扬声器播放出来。
嗒……嗒……嗒……嗒……
那声音短促、有力,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每一个脉冲之间的间隔,精确得令人难以置信,仿佛有一个无形的、永不疲倦的精密钟表,在这宇宙的深渊中,冷酷地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听,”傅水恒闭目倾听着这宇宙的节拍,轻声道,“这就是它的心跳。一颗直径可能只有二十公里,质量却超过两个太阳的致密天体,在超新星爆发的炼狱中淬炼而成后,所发出的、独一无二的标识。”
傅愽文终于忍不住了,他拉了拉陈智林的衣角,小声问:“陈叔叔,是什么在响?在哪里啊?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陈智林蹲下身,指着全息星图上那个代表脉冲星位置、正随着“嘀嗒”声同步闪烁的光点,解释道:“它在那里,愽文。不过,它本身发出的可见光很微弱,而且它非常非常小,即使我们靠得很近,用肉眼也很难直接看到它。我们现在听到的声音,是它发出的另一种‘光’——无线电波,被我们的飞船‘听’到了。”
“可是,它为什么会这样一下一下地响呢?像……像爷爷的怀表!”傅愽文想到了傅水恒那枚走时精准的老怀表。
“这个比喻非常妙,愽文!”陈智林赞许地点点头,随即在全息投影上构建出一个动态的脉冲星模型。“你看,这颗中子星,可以想象成一个超级巨大的、磁化了的铁球。但它不是完美的球体,它的磁轴(可以理解为磁铁的两极连线)和它的自转轴,通常是不重合的。”
模型上,一个快速旋转的小球,旁边标注着倾斜的磁轴。从磁极附近,延伸出两道狭窄的、圆锥形的辐射束,随着星体的高速旋转,如同宇宙中两盏威力无穷的探照灯光柱,在黑暗中扫过。
“由于它自身极其强大的磁场和高速自转,”陈智林继续解释,“它会从磁极区域,持续地发射出高度集中的辐射束,包括射电波、X射线等等。这辐射束就像灯塔旋转的光束。只有当这束‘光’在旋转中恰好扫过我们地球,或者说,扫过我们的‘巡天者’号时,我们才能接收到一个短暂的脉冲信号。它转一圈,光束扫过我们一次,我们就听到一次‘嘀’声。因为它旋转得极其稳定、飞快,所以我们听到的,就是这样一连串精准无比的节拍。”
傅水恒补充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发出规律脉冲的源头:“这节拍,是它存在的证明,也是它那狂暴过去的回响。想象一下,一颗比太阳质量大得多的恒星,在生命尽头用一场惊天动地的超新星爆发,将自身的外壳炸得粉碎,只留下一个密度高到难以想象的核心——一勺中子星物质,其重量就相当于地球上的一座大山。在这样的极端条件下,物理规律以一种我们在地球上无法企及的、纯粹的形式展现出来。它的自转,几乎不受任何阻力,因此才能如此精准,如此持久。”
为了更深刻地感受这种极端物理环境,“巡天者”号在傅水恒的指示下,开始进行一系列谨慎的近距离探测。
陈智林报告着各项令人瞠目结舌的数据:“重力场梯度极大,时空扭曲效应明显……周围空间检测到持续的高能粒子流,辐射水平远超安全阈值……磁场强度计读数已经爆表,足以在数千公里外将一颗铁质小行星瞬间磁化并撕碎……”
飞船的传感器甚至捕捉到了由脉冲星强大引力场造成的“时间膨胀”效应——飞船上的时钟,与远离脉冲星的参考时钟之间,出现了极其微小但可测量的偏差。这印证了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预言,在这颗死亡恒星的残骸旁,时间本身都被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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